彤华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前来,回头的动作都比别人缓上三分,面上的表情也并不惊讶。他才向内走了两步,她便开口道:“停。”
这一字竟贯联衔身咒,硬生生让他双足停了下来。她冷眼望着他,又是一字“退”,他便退向了门外。
步孚尹分明看到那桌案之上,浮着个灵力模拟的世界模型,从天地到人间,近乎于应有尽有,期间还有数个色彩斑斓的光点飘浮,饶是他只匆匆瞥了一眼,都能分辨出其中一处是昭元的势力。
他立刻喊她道:“彤华。”
房中人都在等着她的态度,她踱步来到了他的面前,分明距离极近,却是一个房内、一个房外,被一道低低的门槛隔开。
步孚尹手扶住门边,以防她关门,口中道:“别冲动,洪炎仙族那边……”
彤华看着他道:“扬灵死了。”
步孚尹明显怔住了,他来时只知洪炎仙族出了事,却没意料到扬灵这么快就没了。他明显梗了一下,来时想说的话都又咽了回去。
彤华道:“尊主在背后给昭元撑腰,洪炎仙族的案子是司滁去办的。我不会责怪司滁什么,但和昭元必须清算。你不用来劝我什么,也不用去做什么。”
她口吻非常坚定道:“我绝不会与她和解。”
是她将所有事都想得太简单也太好了。平襄一力促成了她们之间的争斗,怎会容许任何人来随意破坏这桩布局?是她误以为步孚尹是个有力的变故,可以在其中做一个微妙的改变,可以让她们之间能像前段时间一样,相安无事地这样过下去。
之前平襄始终没有动作,她们还以为自己能喘口气了。可是瞧瞧看,回击转瞬即至。
步孚尹立时也想明白了此间的问题,他也失去过至亲挚友,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自然不会隔岸观火般漠不关己地劝她宽心大度,更何况,扬灵本就是无辜。
可是她现在完全与他划分界限,倒反而凑了这么一群人来与她出谋划策,他不想也知道她接下来要做出什么亡命之举。
他没有再想多做劝言,也没想非要强行加入他们此刻的讨论,心中暗暗思忖着自己再为她善后就是。
可彤华完全猜透了他的想法,直接道:“你不要再插手我和昭元的任何事了。”
她望着他,用完全不容情的那种目光望着他,道:“要么,你就直接带着你的人去菁阳宫请她留你,要么,你就直接撤职离开定世洲,别想着再在中间做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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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重新阖上。
彤华再次回到桌前。
简子昭的目光从他们之间收回,又重新回到彤华的身上。他思忖片刻,道:“不然就去给他找些事做,也如陵游那般,一齐先打发出去。”
陵游知道这事只比步孚尹早些。彤华自内廷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他过来问她。她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扬灵生死的事,只装作仍有转圜余地一般,说内廷拿住了扬灵先前去一处险地历练的时间,称她那时未在彼处,而是为洪炎仙族牟取私利,再请陵游帮忙,为她寻找证据。
扬灵当初历练所去的那一处险地,有魔化的邪松蔽日,以急速又大量分泌的树脂包裹吞噬来者,吸纳修为。彤华特地拿出了扬灵的一支钗,说此物本有一对,另一支是当时历练落在了那处险地,若无意外,应当还留在那里。
那险地浩大,要找小小一块琥珀无异于大海捞针。但陵游念着扬灵也是他的朋友,又知道内廷定罪迅速,所以只叮嘱了彤华几句,便迅速去了。
他没有任何疑惑,因为他本来就擅长追踪寻查,若是彤华着急,让他前去,本也就是意料之中。
但步孚尹和陵游不一样。
彤华摇摇头,否决了简子昭的提议,道:“他在定世洲做什么我会知道,昭元也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用不着管其他人,只按方才所言,做完你们的事就好。”
简子昭于是没有多说什么,重新接上了前面被打断的话,道:“昭元在天界的布置不多,但想要动手,恐怕要生些风波。我们不能做得太过,否则若让他抓住了把柄……”
彤华听到此处,知道他未尽之言的意思,便道:“不用担心这个,他什么也不会说。”
简子昭试探道:“天帝乐见你们争斗,但若比起昭元,我们可没她在他面前那般说得上话。”
好歹昭元为在天庭立足,与纯圣长公主的交情不错,即便都是利益相关,少见真心,但也足够折腾他们了。
他由来心中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肯与外人道之,更遑论如今都各自长成,一一比过去不同。彤华听出他自己在心中盘算的那一套私心,但没有回避或是追究,只道:“我们说不上话,自有说得上话的,愿意为我托底。”
简子昭何其敏锐聪慧,只这一句话,便下意识地明白了她的意思,联想到了那位始终暗地里紧追不舍的龙族九太子。
如果是那位的话,的确是很能在天帝长晔面前说得上话的一个人物。
但如果是他的话——简子昭不由得不动声色地仔细审视了一番彤华的侧脸。他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不会拿旁人的真心作计来谋取什么,而现在,她也变了。
他看着她站在此处,指尖微动,面前这个小模型里的灵光也随之改变位置,一一落在了她想要对付昭元的位置上。她似乎比先前还更要不计后果一点,完全是个哪怕自伤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