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宜这些年是安安稳稳地度过了,风刀霜剑都让彤华拦了下来。她总说自己是姐姐,总该要护着文宜的,可她明明是和文宜一起出生的,她也是需要被偏爱照顾的。
扬灵自幼洞察秋毫,入内宫以后,很快找到了俘获神主信赖的手段,承担起了这个作为知心姐姐的角色。也许初时确实有些谋划所求,但后来也尽然都是真心了。
彤华在有些阴冷的牢狱之中紧紧地抱住了她,低声道:“我都听你的,没有去求过她,也没有和她做过任何交换。但我今天来见你,的确是经过了她的允许的。”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复杂。扬灵拢着她的动作没有任何改变,心中的感受却好像是终于看到那一块悬于头顶的大石落地一般,因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甚至轻松到让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笑了起来,说道:“做得很好,少主。”
作为我一直以来尊奉追随的少主,您真的做得很好了。
她感到彤华愈发用力地收紧了抱在她腰间的手臂,虽然被勒得有些发痛了,却没有想要推开她的意思。
她亦用力地拥抱着她,说道:“这次之后,身边都干干净净的,你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想要什么就去得到,不会有任何事再阻拦你的脚步。少主……暄暄,千万不要回头看,不要为已经失去的东西伤心,你一定要记住。”
她重要的身边人,都因为她当年一念之差而失去了,若是错误不能改正,那么就只能将错就错。扬灵已经做好了为此牺牲的准备,但更欢喜于看到彤华没有因此而被击溃。
那么这一路血流成河、尸骨成堆,只要能见到最后登于至高,就不算是一错到底。
而在此之前,失去是最无用的过去,请你一定要记住。
彤华沉默了好久,她在如姐姐一般的扬灵的温暖的怀里栖息。她以为自己在看到终局前夕的时候,也许是要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哭泣的,但此刻诡异的是,她的眼眶干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似乎也没有纠结和痛苦,没有后悔和难过,她麻木而空旷地靠在她的怀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浮上来,像死水一样安静而空寂。
她在寒冷的空气里微微拉开些距离,抬起头来望着扬灵。她们已经是将近两百年的挚友了,她们是定世洲中最熟悉彼此的那一个,她们白日携手相游,夜晚抵足而眠,她们有着彼此最熟悉的一张面孔,彤华闭着眼睛也能认出扬灵来。
但她此刻想要仔仔细细地看一看她,因为还没有分别,她已经觉得自己在遗忘她的模样了。
也许这是她再一次变化的前兆,就像她已经快要忘记章苑的长相。她知道自己也许到将来的某一日,终究会因为眼前的神座而忘记过去所珍爱的一切。
明明没有变,明明只要看着她,就知道一切都没有变,为什么今时却不同往日呢?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她唇齿间踌躇许久,最终才缓声道:“你许久没见过父母了,我去找他们来。”
扬灵却微笑回应道:“别找了。”
她摇摇头,面上有些思念和惋惜,但依旧还是决绝的:“发狠做的决定,凭的都是一腔孤勇,此日虽不后悔,却也不想破了声势。都是早就悟到了的道理,何必此刻多此一举去见,难免又要哭哭啼啼的,反惹出许多笑话。”
她拍拍她的手背,道:“快走罢,免得她又反悔。”
彤华被她轻轻推着站起了身,扬灵又与她多言道:“子昭也就算了,他自己有成算,即便留在内宫,也不会太过难熬。但他家中不好过,你也要防着他偏执太过。至于司滁那边,你且低低头罢,让步使君去也好,终归让昭元主抬抬手,将他放出去做个散仙罢。”
她轻轻叹道:“他太不适合在内宫了。”
她的目光落于空寂,穿越厚厚的砖墙,仿佛又要放于遥遥。她这般说,这般神色,不像知道了是司滁让她陷于囹圄,脸上没有慨叹和怨怒,反倒是追忆的落索更多。
彤华看着她,想起自己从前,总是因司滁的那句真言而悄悄地观察他们。人前时,司滁一贯的爽朗细心,对待扬灵与对待其他朋友没什么不同,笑着看向她的时候,姿态与对待其他朋友一般坦荡。而扬灵更是对谁都落落大方,活泼的听她话,闹腾的听她话,连简子昭那样谁的话都不听的,也愿意听她的话。
没有人会觉得司滁爱慕扬灵,没有人会觉得他们之间异于旁人。也许是当真两个人都掩饰得太好,又也许是,动心的那个从没奢望,而被仰慕的那个又从没回应。
彤华和扬灵那样亲密,却也从来都不能确定她的心意,即便有过委婉的试探,也什么都看不出来。扬灵当然也有过为司滁不顾一切出头的时候,上次在殿中她忍无可忍的起身就是其中之一,可是如果换成是其他的好友,扬灵也会那样做的。
爱本该就是一件无法控制的事,即便再如何遮掩,也能从细枝末节无可遏止地流露出来才对。
可是,可是——
彤华侧目看着扬灵,想,如果你心中从来无意,为什么现在提到他,会是这样的表情呢?
天色还亮,宫道还长,司滁刚刚才从这里孑然走出,如果此刻立刻去追,还来得及在他离开内宫前拦住他。
阴阳相隔之前还有时间,若是从前的恐惧使它难见天光,那么起码最后一刻之前,抛开一切,总该说个分明,才算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