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孚尹当然明白,在不知全貌的时候,按兵不动是最稳妥的做法,可是他实在是无法做到安稳地坐在这里却什么也不做。
他再愚蠢,也能察觉到故意抢夺的意味,他心中思索片刻,想他今日那一箭横竖已经得罪了长晔,更无妨接下来多得罪几分,于是便要起身出去。
但他刚刚有了一分动作,便感到自己躯体立时被外力掌控,只能如牵线木偶一般由人摆布,被那股力量无法抗争地按在原处,保留着先前稳坐的姿态。
而彤华同时将面前的杯盏推到了他的面前,示意他为自己添上,好从容地圆过他那一个将要起身的动作。
她垂着眼,终于借此动作,微微侧过头来,与他传密道:“不要动作,不要多言,我能解决。”
他被她的衔身咒牵引着,无法反抗地为她斟满甜酿,而后便只能如坐针毡地等候。他心中那种忐忑的不安愈演愈烈,放大了他所有惶惶的情绪,在这度日如年的时间里,让他甚至有些难以忍受。
场中复又升起歌舞,弥补这等候的空白,一片欢欣喜乐的气象。只似乎有仙侍匆匆而来,立在那北穹仙帝身后密语几句。
北穹仙帝面色变换几遭,立刻望向上座的长晔。长晔目光与他对视,神色平稳不变,只目光淡淡。北穹仙帝会意,暗暗上前去,与他低声说了几句。
长晔摆了摆手,北穹仙帝便匆匆退了出去。
但琼音没有退。
即便是北穹仙帝走得那般着急,但琼音不解其意地站起来想要问他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让她安心地留在了此处。
昭元看见了对面的情况,轻轻侧了侧脸,她身后的东和立时领会,暗暗退了出去。
又过不久,衔云终于回来。
随着她的到来,在座所有神仙的目光都被她手上那个木匣所吸引。她捧着它来到彤华面前,屈身打开盖子,露出了里面那一把古朴却又精美非常的灵器琵琶。
其实他们倒也不是全然只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当初彤华助阵时的景象实在太过鼓动心境,见过的均是难以忘怀,更遑论她手中这把青骓,更是创世神集结灵气所铸的宝物。
雅乐弹不出青骓十全十的妙音,而彤华虽得了青骓,却再也不曾在人前弹曲。此刻她与它同时出现在场上,如何不叫人激动非常呢?
便是琼音,今日得了长晔故意刁难的命令,心中又挂念着离去的父亲,此时此刻,心中还是生出了一种可称之为兴奋和期待的情绪。
她学琵琶,她是真的喜欢琵琶,她虽然只听说过旁人的相传,但也实在是真的想向这位传言中独一无二的神女请教。从命令上说,她要逼出这一把青骓,要逼彤华与她一较高下,可是从心而论,她是真的为自己可以与她较量而感到高兴和快乐的。
她眼睛放着光,盯着从木匣中取出的那一把琵琶。
彤华爱惜地将琵琶取出,熟练地将它横抱在怀,手臂轻轻一动,袖口便被摆到了一侧,是一个绝对不会妨碍她拨弦的姿势。
纤长的指轻轻地落在弦上,彤华抬眼望向对面的琼音,主动道:“公主请来青骓,恐怕不只是为了看这一眼罢?”
琼音在自己的座位上远远看着青骓,可心中实在觉得不足。美丽的神女慵懒地抱着一把美丽的琵琶,那姿态实在动人。她忍不住起身走近了,对她行礼道:“琼音心爱琵琶,若能向神女讨教一二,自然不胜感激。”
彤华看着她的神色,从故意中又看出了些诚意。她在想,原来真正的喜爱是这样的,即便有其他的阴谋和故意遮掩,却还是会忍不住从眼中流露出真正的心动和爱重。
那本来就是一种很干净又很认真的情绪,值得被仔细对待。
但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呢?
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地方,说不定她还能再拉上雅乐一起,三个同道好友凑到一处去,放肆地畅弹一番。
她微微垂下眼,将那一闪而过的可惜之色掩在如羽的长睫之下,低声问道:“是讨教,还是比试呢?”
琼音听清楚了,面色微动,露出了一分狼狈。她为自己真正的心意被看穿而感到轻松,却也为自己虚伪的举动被看穿而感到羞耻,这样复杂的情绪来回错杂,竟让她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了。
她有好胜之心,自负琵琶技艺精绝,所以有了这个机会,她便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有所得便有所失,她想要这份风光,就得担起这个功利好胜的名头。
她担得起,这算什么代价呢?
她太年轻了,那股复杂的情绪都来不及多想,很快就被她抛去了脑后。她笑着回答道:“自然是二者都有所求的。”
她自负于自己的琵琶乐舞,她相信自己绝不会输给任何对手,哪怕面前是一位出身尊贵的神女。
彤华没有抬眼,轻轻地笑了一声,手指微微向前移动了一截,仿佛只是调试弦音一般,随手拨了一串音节。她的动作松散又轻盈,瞧不出的自在与随意,仿佛当真只是随手一拨罢了,甚至算不上开始的前调。
但就这么一个动作,琼音脸色微微变了。
她为了今日,练了这一支乐舞,花了许久的功夫钻研此曲,却总有一个音节转得生涩,即便她将反手的舞蹈动作简化,以便自己可以更加专注,但那里还是十有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