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这一连串的问话,开口打断了她,道:“少说话。”
彤华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生来身份尊贵,遇到的神仙妖魔不知凡几,还没什么敢这样打断她说话的。虽然他语气平平淡淡,并不严厉,但依旧让她不快并且不适应。
但此时,她是因被侍从背叛而落入此处,又毫无还手之力地受了这样重的伤,不管这里是不是真的离虚幻境,凭她现在的力量,一时之间,恐怕没有让她对抗面前人的能力。
她将那点骤然而生的不愉咽了下去。
只是下一瞬,他又道:“别皱眉,你双目伤得厉害,尽量不要牵扯,神力也少用,和此境冲突,容易招来攻击。”
他解释了自己让她住口的理由,又仔仔细细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生来便在此境之中,气息相融,又轻易不用力量,所以不受攻击。我成日无事,睡着便不分时间,醒着便四处游荡,巧遇了你受伤,才将你捡回来。其他的,若不急问,便等你养养伤,改日再慢慢说罢。”
双目被遮,危机感让其余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注意着他说的话,听到他的音色虽然低醇偏冷,如碎冰击玉,但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却并不疏冷,反带着些可称作是温柔的宽慰和依重。
小神女生而爱美,这美却不局限于只有双眼所能看到之处。足够好听的声音,也能使得她的提防感因这一长串的声音和话语而渐渐弱了下来。
“步、孚、尹。”
她唇齿微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他名字念出来,问道:“是哪三个字?”
他正要回答,却见她靠近他这边的手朝他伸来,翻过了手掌,面对着他。
他身体在原地顿了片刻,而后靠了过去,单膝点地,停留在一个合适的高度,左手虚虚握住她第二个指节的位置,右手在她掌心轻而缓地写下这三个字。
彤华感到掌心有微微的痒意,手指下意识一动,从他左手掌心轻轻挠了过去。他下意识向后避了一下,但并没有离开她的手掌,而她也忍住了痒意,没有缩回。
那三个字顺着掌心,将异样的感受传达到她身体里掩藏的心脏。
步孚尹,原来是这三个字。
她下意识将手指一收,他写完最后一笔之后却又退了回去,徒留她一手捉空。她拢起手掌,掌心被触碰过的轨迹上的感受残存不去。
她回忆起方才他念出自己名字时的那个声音,有心要他再多说一句,便问道:“何解?”
他一时没答,最后在她意料之外地轻轻笑了一声,道:“等你作解,再告诉我罢。”
他笑得她一时心颤,居然在当下怔了半刻。
她是定世洲的小神主,从小过着应有尽有的日子,从来是想要什么就都能得到,虽然到了这种地方,但那种娇纵的脾气一时还在。
他是个素不相逢的陌生人,却奇妙地给了她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让她放下了些自己的戒备,而她又因为他这一个清清朗朗的笑声,恶从胆边生。
她大着胆子要求他:“你多说几句话。”
这话说出口,她就从容了,那一点紧张和忐忑也没了。木已成舟,米已成炊,说出来的话反正也收不回了,她反倒更加有勇气。
他问她道:“你想听什么?”
从她醒后,他似乎一直是在对她百依百顺。彤华习惯了这样的顺从,但是陌生人对她的顺从,却是特别的。
尤其,这里不是在外面。
尤其,他的声音格外好听。
既然已从他那里讨来了三分颜色,便无妨再多要一分。她于是直白道:“我想听你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他不由得想:原来她是这样的姑娘。
她年岁还不大呢,身份尊贵,又有好友相伴,想来约莫是身边人都愿意宠着她,所以她才带着些轻易不去的娇矜,在这危境里吃了苦,隐忍久了,一听得有人捧她,又不自觉地扬起了骄傲的下巴。
但这并不令人生厌。
她像是只漂亮的小孔雀,合该这般炫耀自己的美丽,世界就该这般为她的美丽俯首。只是现在她受伤了,看着有些脆弱,羽毛都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但即便是这样,落进他的怀中,落进他的眼中,她依旧是令人可怜又可爱的。
她轻易便俘获了他,叫他为她低头。
他应允她,道:“你好好养伤,好好休息,醒来的时候,我会与你多说话的。”
他看出她的疲惫了。她受了很重的伤,眼睛几乎全都被毁了,身体一时间恢复不过来,虽然只是躺着说了这么几句话,但她的唇色已经又从粉白变成了苍白。
她的声音也轻,像是快要沉睡时撑着力气说话的那种轻。
彤华听见他的承诺,感觉疲累像海浪一般在她身体里翻涌,将她的精力一点一点扯下海面。她的确是有些没力气了,但这样听话的他让她很开心。
她愿意给他一些甜头。
“我会记住你的,步孚尹。”
她闭着眼,口中轻轻同他道:“我很喜欢你的声音。虽然我现在看不见,但是无论在哪里,只要我听到你说话,我就会认出你的。”
他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换一具躯体,便换一副声音,她怎么会听得出来,怎么会认得出来呢?
这是个毫无说服力的谎言。但是很好听,很美丽,也很让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