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垂眼看着她几乎有些狰狞了的面目,怎么也想不出,昔年那样和睦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想起从前,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地俯望她,不带一丝感情地低声道:“当初真该让你死在水里才对。”
陶嫣想起当初那辆因为刹车损坏而冲进水里的车,想起当日自己在此世中一出现,她就对自己的来历并不惊讶的样子,一瞬怔然。
但彤华已经抽手转过身去。
她看着门外一直碍于长辈在内不曾入内的江浔道:“你进来。”
她翻手取出半枚玉珏,和原邈衣领里露出来的另外半枚完整地合在了一起。她的手指覆在他的眉心,轻轻向外一提,就将一段幻着浅淡流彩华光的记忆抽了出来,尽数投入到这白玉之中。
她将自己那半枚收了回来,转身直接递给了江浔:“有关于我的部分,我已经全部抽出来了,你们即便全说了,他也记不起来。”
江浔接过了,看着那白玉的流光。他在天池山见过她,也大抵知道她不是什么寻常之人,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术法:“他的记忆,都在这里面?”
“在。”
他有些迟疑道:“你既取了出来,不带走吗?”
一个人的记忆是不会被夺走的,他虽然不会再记起来了,但是属于他的,就是他的。
这样轻易毁去旁人记忆的事,她经历过,她不想做。
她没接这话,只是道:“他需要时间重组记忆,需要多睡一段时间。以后你们同门在此,一定要互相照顾。”
江浔恭谨颔首道:“我记住了。”
彤华又道:“今日之后,便无再见,最后留你一句话。我知你抱负远大,但即便将来继任家主,也不免会遇到难处。若真有那日,你只当退则退,江氏根基深厚,不怕无力重启。”
江浔虽不比原邈,可是在天池山也受过她不少关照。此时心知这便是最后一面,她依旧殷殷嘱咐,再听她永别之言,不免心中微戚道:“姑姑保重。”
她没说自己此日回去会落于何种境地,只道:“阿浔,保重。”
她在世间频繁与人结缘,可叹都走不到终场,她想要尽力将缘分画满,但有些事,尽力也无用。
她叮嘱完最后一句,回头瞧了瞧安静熟睡的原邈,不再多望陶嫣一眼,转身便往外去。
如她所言,今日之后,便无再见之日了。
江浔攥紧了她丢下的这半枚玉珏,看了一眼原邈,目光转过去,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有心爱之人,知道一个人看着自己爱慕的人,会流露出一种怎样的眼神。他和原邈在一起长大,这十八年里,他是亲眼看着原邈如何珍视着那半枚信物,眼神又是如何从尊崇敬重,变成隐晦情思。
但这是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事。她先前还来天池山的那些年,对他们只有看待小辈的关照与爱护,她似乎是并不关心他是否能够成才,只关心他身体是否健康的。
原邈开蒙的早,很小就开始读书,那时候她还来天池山,有时候对着月亮和他们说话,原邈就抱着书和她聊那些大千世界。
他说今日读了段玉楼,心中敬佩,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那时候,她听过了,就只是同他道:“那你千万要留在师门里,好好养身,好好读书。平安健康为第一要紧,下山历练嘛……晚些也无妨。”
江浔那时候已经看过外面许多世界了,甚至有些可惜师弟不能出去,便问道:“可是,我听爹爹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不该珍惜时光,早些去外面看看吗?”
原邈疑惑了,看着她,想要等一个答案。但她只是沉默了许久答道:“没关系,平安最重要,晚些也无妨。”
晚些下山门,晚些知丑恶,晚些磨意气,晚些保平安。
江浔自觉十分理解原邈。他幼时实在一个人过得孤苦,而偏偏她又那般温柔对待,即便将来真是要利用他做些什么,原邈未必不肯愿打愿挨。
但她就这么走了。
岑姚顾不上别的,匆匆追上去,喊了句“等等”,硬是叫她驻步回身。
从相见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上上下下又看了她一遍,看着她这从来穿红的人,却如今只是一身素服,她迟疑着问道:“你还好吗?”
“不好。”
她实话实说。
岑姚因这一句话,心底那股不妙的感觉仿佛突然就得到了确证,只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否认。
“你过得不好,陵游去哪儿了?”
她哭着问她道:“他怎么能看你过得不好?他去哪儿了?”
第200章
番外:原邈4 精卫长泣鸣
原邈病好之后,得了今上重用。宸王是他父亲,江浔是他师兄,他在朝堂上官路通达,直可乘青云而上,若不是想叫他踏实历练,又怕他年纪轻轻封无可封,只怕还要升得再快些。
又两年,宫中给了旨意,由今上亲自为他行加冠之礼,以示看重。
行礼之前,他去另请了一道旨,亲自送到宸王府上。这是他回京后第三次回府上去,手中旨意一展,明明白白的,是请今上放人,允宸王夫妇归隐,不管政事。
原博衍参政自不必说,陶嫣是得了原景时允许,照管着户部及商业事宜的,这么一张旨,彻底将他们两个放逐出了朝堂中心。
他举着那张旨,问双亲道:“二位,不接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