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这是一项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合作。他们实在演得太像,实在有时连自己都忘了他们本是同谋,所以戏太逼真,没有任何人对此产生质疑。
哪里会有合作者不断给对方使绊?哪里会有合作者暗中刺刀要取对方性命的?
彤华被长晔逼到命在旦夕的时候是有的,长晔被彤华闯进大殿横刀于颈的时候也是有的,谁会相信他们是合作者?
没有人相信,连他们自己有时候都因为太过入戏,而对彼此生出些避之不及的厌弃。
但暗棋就是要这样用的。
埋得越久,越没有人发现,就越珍贵。他们不能放弃对方,因为对方可以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因已经牵连太多而变得不可估量了。
长晔冷笑道:“你疑心是我说出了雪秩的事?说出这事,对我有什么好处?雪秩创立定世洲后处处与我作对,我盼着谁,也不会盼着她。”
彤华摇头道:“我可没有点你。”
她目光颇深地望他,问道:“至此地步,你还要保符舜吗?”
长晔也不故意装傻了。他沉默地放远目光,回避了她的视线,道:“大战在即,十二神只听他意见。只要他肯带他们出战,我可以替他欠你这一命。”
十二上神以符舜为首,他不愿出战,所以十二上神便一直避世隐居。长晔不会放过可以对抗地界的任何一股力量,只要符舜肯点头,他哪怕给彤华让渡一些好处也无妨。
他明言对她道:“陵游这一命,你可向我随意开口,但我不能动高逸。”
随意开口。
这已是他对旁人绝无可能做出的承诺了。
因为知道陵游对彤华重要,因为知道彤华不死不休的性情,因为定世洲与十二神,他哪一方都不想丢,所以此时此刻,他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甚至因她沉默,所以思忖过后,又主动再让一步:“等大战之后,若我得胜,那时你要作何处置,我可听你意见。”
这便是从她不可动符舜,退到了此事过后,便可随意处置符舜。
他自觉已足够了。
他只要一个条件,就是让她等过这段时间。
但彤华没有点头。
她看着此刻平静无波的夜色,道:“我方才已经告诉过你了,该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符舜的仇,我已经寻完了。”
长晔霍然望向她,目光凛冽,而她无畏无惧地直视他道:“我也就这么一个要求。只要向符舜讨回这一桩债,而已。”
长晔沉声道:“这是战前。”
彤华便道:“我死了,玄沧回来,便更理直气壮了,对罢?”
长晔听她如此直白,居然是即便设置了自己的死局,也非要做到如此不可,不由得双眼微微眯了眯。
而她继续道:“你必然也是知道我这几日行踪的。地界那边,我已经替你商量好了,起码在玄沧回来之前,你不需要担心。”
她迈步,离他再近一分,声音也再低一寸:“甚至长暝的归来,我也替你绊住了。”
她步步紧逼,誓要达到目的不可,此刻的音色已带了十分锐利:“如此,帝君不算亏的。”
长晔太了解她了,她想要做什么事,必然是怎么都拉不回来的。他见她这般姿态,心中便暗暗道:只怕她早已将一切做尽了,此刻不过是先斩后奏罢了。
他问道:“你做什么了?”
彤华扯了扯唇角,却没有什么笑意。她退后了一步,左手扬了起来,手心浮起十一个黯淡的、斑驳的、残破的光点,在浓黑的夜色里模糊地盘旋浮沉——
“自然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啊。”
长晔在刹那之间便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那一瞬间他脑中划过无数思绪,她是何时到天界的,她是何时做这些事的,她是如何做到这些事的,她是如何没让人发现的……
但在这一刻,所有的疑问来不及得到回答,便全被揉碎在她合起的五指。
“住手——!”
长晔脑中发木,连思绪都在瞬间停滞,但下意识已察觉到了之后无可挽回的后果。他立刻出声试图喝止彤华,但话音未定,已见得那些光屑在她掌间揉碎。
同时间,天空骤然爆声惊雷,刺目的白光照亮整个人间,将她艳丽的面目轮廓映照得如同修罗恶鬼一般。
远处轰隆隆地传来地动山摇河海翻涌的沉闷低吼之声,方才还算干净晴朗的天空骤然乌云密布,月色被彻底吞没,星石被击碎陨落,雨啊、雪啊,全都凝结成碎冰雹子,狠狠击穿人间。
——不就是杀神吗!符舜杀了陵游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日的!
彤华眼中的仇恨,此刻终于被闪电疾光照亮,露出了残忍的痛快。
“十一神俱死,现在,该轮到符舜了。”
第193章
堕狱 从此堕入无间,再也不得解脱。……
长晔用一种分外深沉的目光望着彤华,白光闪电是他们之间相隔的深壑天堑,他从来没有觉得她这般陌生过。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她。他只觉得她是这代小辈中极具野心又足够狠心的神女,有足以和手中权柄相匹配的能力和手腕,所以愿意对她作一定的扶持。
但她的短板也很明显。她神体不足,显而易见的短命之相,又沉溺风月,因爱情而遍体鳞伤。长晔很满意这个缺点,这意味着若是遇到不妥,他不必担忧她难于铲除,酿成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