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见她神色如此,便知她未生防备,立刻道:“我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事。段玉楼——我是指你留在身边的那部分魂魄,并非当日来的那个。”
彤华闻言眼尾微动,颇有深意地瞧她一眼:“姐姐见过了?”
昭元也不多作掩瞒,细细道:“我便与你直说。先前我奉命在三途海杀他之时,曾私下留了他一缕魂魄,锢为魂珠藏了起来。那日你来之前,我见到了一个黑袍之人,因魂魄不全没有实体——那便是你身边留下的那部分残魂罢?他将那枚魂珠拿去了。”
自玉玑山后段玉楼救下彤华,便离开了她身边杳无踪迹。彤华不肯拿衔身咒叫他回来,一直放任不理,便也一直不见。
她不知道他的行踪,自然也就想不到,他居然敢主动在昭元面前现身。
昭元道:“那日闯进来的那个,我原以为是他拿去魂珠融合之后,恢复了从前的神识。但那日的情形不对,在他消散之前,我也问过他。”
她微顿一分,看着彤华望来的那双深沉的眼睛,沉声道:“那是长晔敛去的心魔和残魂。”
她提醒她道:“如果长晔涉及到了此事之中,那也许仍有后手。而我这处魂珠已失,步孚尹记得前事,迟早会回头找你,你要做好防备。”
彤华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啊点,面上十分平淡,根本瞧不出她心里是什么情绪,又想的是什么。
“我知道了。”
她最后就丢下这么一句。
昭元总觉得她只怕还要意气用事,忍不住多言一句:“经历此事,你莫非对他还想留有余地?”
彤华原本是在想事,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大约也是想到自己从前做过的那些糊涂事,不免笑了出来:“怎么会?姐姐多想了。”
她眼神微微淡了几分:“真要说,有过这回,我才算是真真正正想清了。”
是她把他们之间的故事,想得太过于完美了。
仔细道来,他们相识的前一百年,是剑拔弩张,欺骗算计,不得安生;相识的后一百年,是两地相隔,音讯断绝,你死我活。
她那些苦求的过去两百年的回忆并不美好,其实就是这么不堪的一段时光。
她拼命想要他重生,想证明一切都不该是那个样子,但事实就是,等他真的重新回到了自己眼前,唯一能证明的一件事就是,她所期待的那美丽的一生,从来就不曾存在。
当初因为抗争而在大荒惹下的祸事,对她而言并不算是错误的选择,只能算是错误的方式。
但错就错了,她错了这么一回,此后一生,都要为了这个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些代价不允许她幻想,也不允许她回头。
彤华回头看了眼昭元,轻轻笑了一笑,道:“我没在想他。我是在想长晔。”
昭元没开口,如今她若主动去问长晔如何,总觉得不大合适。
但彤华似乎并不介意,侧过身来,真将她当成了一个能说话能信任的对象。
“姐姐不觉得奇怪吗?长晔拿聚魂灯禁着他,大可如当年在三途海一般,设局将我和他处理掉。即便不重新设局,这些年里,也可以找到无数次机会,但他都没有动手。”
这实在是个很矛盾的决定:“他若是想处理掉我们,那早先有很多机会;但他若是另有缘故,又为何这么突然地在此时行动?这可并不是个万全的时机。”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行动得太过仓促,虽然毁去了灯里的那部分魂魄,却没能确保步孚尹彻底魂飞魄散。就连他原本想要借刀铲除的对象彤华,也只是受了一回伤,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损失。
他就像是因为太过于着急,而被迫用尽所有方法来除掉他们一样。
昭元听懂了她的话音,心念微动,提醒她道:“他从前慢慢对付你,是因为你身份不足,头上还有人压着你。如今你继任神主位,掌控定世洲,能做的事就多了。莫要忘了,那日是你即位之后,第一次离开护界结界。”
趁她还没生出什么事来,尽快下手,才能免遇大患。
彤华挑了挑眉,这下来兴趣了:“他若是因为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即位,才急于杀我,那么我的即位对他而言,必然意味着某种麻烦。”
但昭元却拧起了眉:“恐怕对你来说也是麻烦。”
彤华微微侧首,看向昭元,听她下文。
昭元想起之前平襄的异样,心中总有疑虑:“先前她命我对你下手,我一直觉得奇怪。若说行为放肆,超出底线,你从前做成过多少‘大事’,她虽恼怒,却不过是罚你,何曾对我们下过这样的命令?”
她至今仍记得当初心中的震惊:“需知那死阵力量强大,若有不慎,只怕你活命也难。既不是有外力逼迫,无风无浪的,她为何突然在此刻要让我开阵杀你?”
若是平襄早就想好了要将神主之位留给彤华,那么这般平白无故地突然生事,岂不也是十分奇怪吗?
昭元不知道平襄到底是什么想法,彤华从前也不知道,但此刻她却是心如明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