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从前那般纵容着她的刁蛮:“原谅我罢,暄暄。”
彤华的绝情咒已经解了,但在此刻,她还是觉得心脏在泛起熟悉的异样感受。
她手指紧紧扣住身侧围椅的雕花扶手,气得无处发泄,心里觉得万分荒唐——
他怎么敢这么说话!
他分明不是一无所知,他分明晓得如今已非旧岁,他分明已经看到她变了一番样貌,他分明能感觉到时移世易。
但他怎么还能那般从容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接上当年从她面前离去时的话口,说要让她原谅他?
是,是她那时说,若他不能按时赶回来,她就永远不会原谅他。
可他怎么敢这样若无其事!
凭什么只有她煎熬万分,凭什么他这般泰然自若!
她宁愿他拿起剑来,趁她重伤取她性命,义正辞严地为他死去的族人报仇,如此这般又算什么?
彤华扬手便将手边的围椅砸了:“当初不回来,就该在三途海死透了。如今留着力气攒这一点魂魄来戏耍我,可有意思吗?”
他那般了解她,明知自己如此说她会生气,但还是不想说难听的重话。
他们从前说过的难听话太多了。
他强自凝着自己这一点零碎的魂魄不散,唇角抿起些笑意来:“平白无故,戏耍你做什么?生辰的好日子,热热闹闹的,叫你见我死了又难过。”
他只是觉得遗憾,这些年的变故无法视而不见,即便他刻意装作不察,终究没法和她好好说一说话。
彤华听见这话,心里更是气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他说话时,心里就只剩下撒不完的闷气。
她将手边的东西砸了,气犹不顺,手里却没东西,连拿剑劈他都做不到。她看到沉光那样乖顺依赖他的样子,更是忍无可忍:“把剑还我!”
这句话终于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手里一个剑花,沉光便是一声清越剑鸣,听得他眉眼淡淡舒展开来——
这么多年了,沉光还记得他。
所以,沉光的主人,也就还记得他。
他走上前去,再次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剑尖对着自己,将剑柄递给了她。
在她伸手来拿剑时,他却不肯松手,向前半寸,碰到了她冰凉的手。
她只觉得触感异样,退开来一些,强硬地要将剑拿回。他便也就不再和她争这一时意气,顺着她的力量向前,展臂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不做任何防备,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但他也不做任何遮掩,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从前一贯恃宠生娇,让他半分都不敢让她,生怕叫她尝到甜头,给她一寸空余,便叫她犯进十丈。
也不知她这些年是如何过来,连那一点难得的娇气都散尽了,就这么一面之间,瞧她无时无刻,都是在忖度打量,谨慎万分,叫他瞧着都觉辛苦。
就这么一回,就趁着这么一回,他稍放肆些,不谈那些隔阂的仇怨,就如此直白地与她袒露一回。
他虽不说,也知她必然能感受得到——暄暄呐,我心中其实真的很喜欢你。
他的拥抱热忱又有分寸,既将她揽住了,还留下一点余地,叫他低下头去,便能多看一刻她的样子。
他手指抚过她眉宇,便将她紧绷的那些错杂的情绪全部拂开,最后落到耳侧颊边,捧宝似的捧了捧她,叫她只专心给自己这一会儿的安生。
长眉连娟,色授魂与,都将尽了。
第161章
暗渡 步孚尹一生算无遗策。
彤华当然能感觉到他的消失。
她知道自己不能触碰他,因为只是这一个拥抱间的亲昵,就足以让她荒唐地忘记他们之间的旧仇,让她只想要沉溺于这点久违的温存。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有温度、有触感的拥抱了。
彤华眼眶温热,只是轻轻偏一偏头,便蹭到他宽厚的掌心,仿佛这些年走过的坎坷长路都是幻梦一场,只要她肯低头,就还能回到过去的好时候。
她眼里闪着破碎的希冀,像闪烁的星子光芒,语调也渐低了下来:“你留下来,我便原谅你。”
她想她是疯了。
果然,没有平襄的强硬约束,她什么疯话都说得出来,什么疯事都做得出来。
她明知道步孚尹是个惯会哄她沉溺的骗子,他不止一次利用她的心意对她下手,为着斩草除根永除后患,她也必须杀了他不可。
道理她都明白。
但他只是走到她身前,唤她一声暄暄,便足够让她丢盔弃甲。她这些年着实是没有丝毫长进,一遇到他,便输得一塌糊涂,流着血还要说着再来一局。
他果真笑了,不知是在笑她和往日一般的天真,还是笑她和往日一般地待他:“怎么还和从前似的?”
其实早该了断的。
就是因为她一次次不舍,因为他一次次不舍,所以到现在都没个结果。
但她听不出他的怜惜与不舍,耳里只自以为是地捕捉到他的讥诮与作弄,在这一句里又激出和他针锋相对的恶劣性情。
彤华手里攥着他的衣角,冷笑道:“你别当我想不到。你大仇未报,自然用尽千方百计也要保自己一命,何必惺惺作态,装得此刻倒如将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