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琰已经习惯了依赖李梦微,此刻哽咽着问她道:“我已经这样,还能够去找她吗?”
“可以的。”
她说。
容琰不知道李梦微是用了什么手段,但是过了不久,她的确是想办法给他换了一张皮。
侠盗花留影,之所以有此名号,是因他从前是个采花贼。他从不毁姑娘清白,却总是夜间去叩姑娘的窗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便给自己取了花间留影之名。
花留影行为浪荡,但大抵对那些姑娘们都是分外尊重的,所以即便做了这样的事,也依旧赢得了很多姑娘的芳心。
他用这种方式来反抗,来试图逼迫心爱的女子回头挽留,但直到最后一刻,他一生里唯一爱过的那个女子都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临死的时候,他有一愿,不希望心爱之人知他死讯。
李梦微给容琰换上的那张皮不是花留影的,但从那以后,容琰就顶上了花留影的名字和身份。
他不做采花之举,渐渐的,人们也就丢掉了他的从前,改称他侠盗了。
这些行动都是后话。在容琰改换身体后的当下,他顺着李梦微给的线索,一路北去上京,寻到了他的姐姐容瑜。
容瑜也换了名字,隐去了身份,自己盘下了一间小小的客栈,在上京做起了自己的生意。
而与她一起做生意的那位祝二当家,仔细一看,却原来是李梦微。
那时的繁记刚刚起步,远不如现在的繁容华丽。那晚容琰坐在梦雨楼的屋顶上看着上京天幕的星星,和李梦微并排而坐,共饮杯酒。
李梦微贺他重生之喜,说从此往后,便可重新开始了。
容琰喝得醺醺又茫然:“李姑娘,你从来都没教过我。”
你教会我很多,却从没有教过我,如何与过去作别。
李梦微却只是平淡地扯了扯唇角,同他道:“二公子,没人说过非要把一切都放下了,才是对的。”
容琰记住了这话,确定容瑜在上京安然无恙后,便一个人离开了上京,孤身在江湖流浪漂泊。
凤山之变改换了江湖格局,昔年许多故人都已不在。没有人知道他是容琰,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花留影。
反正花留影因为戴着面具没人认识,他正好从容又自在地看一看这个世界。
说来好笑,昔年同门说他是自由如风,但他过往经历,却不过三尺之地而已。
他开始行侠仗义,怀向善之心,做好人好事,以赎前生罪孽。于是这么走啊走,侠盗的名号传啊传,某一日,他终于再一次遇到了故人。
他没费什么力气,随手救了个落魄书生。书生谢他恩情,请他到家中喝杯淡酒,他从来没有什么拒绝或者接受的原则,随心而行罢了,那日便不知为何张口应了,和他一起回去了。
书生名叫顾均,他娘子点好了灯等他回家,桌上的香气腾腾的饭食拢着白白的轻雾,好不浓郁的一番温情。
那一刻,他连迈进那个院子,都觉得好生艰难。
他突然明白,无论他这些年去做了多少善事,但原来有些罪,是怎样也赎不清的。
他过不去,放不下,亲眼看见她走向了新的生活,生活美满,这原本该是好事……但他依旧过不去。
凤山的那一场雨,将他永远留在了那一年。
其实做花留影也好。做了花留影,她就不认识自己,会将自己当作可以来往的友人,会万分信任地告诉她自己的计划,请他帮忙。
南国之行九死一生,他在遇到她之后,帮她做过许多事,这次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
反倒是她十分紧张,说一定会派人接应。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逃到这里来,居然是她亲自来接应的。
容琰躺在鸢落崖下的毒林里,故事和感觉再一次和十二年前重叠。有些事变了,但有些事还是没变。过着好好的日子,非要回头做什么。
他们也许永远不明白为什么南国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追杀他,但他只是想,既然南去是一条无归之路,又岂能只取一道布防图?
他得多帮她一点才行。
容琰将装着九国玺的囊袋,摸索着系在了钟琰娘的腰上,再用她的外袍仔细挡住了。
他将她保护得很好,这些遍地的毒草,一分也没触碰到她。
她还是有机会出去的。但他恐怕是没机会了。
他的视力不再清晰,只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想,在这种时候还能来找他的,就只有李梦微了。
他心中恨她,也感激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就只有她。
“……李姑娘,救救阿宁。”
救救她罢,她有爱她护她的夫君,有一对可爱的双胞儿女,来日之路光明璀璨,多的是长得望不到头的美丽日子。
他向她提出了此生最后一个请求。
“我的事,不要告诉我姐姐,也不要告诉她了。”
昭元站在他不远处的地方,听见他有气无力地说出这两句话,知道他体内的毒素恐怕已经侵入肺腑,无力回天了。
他的视力显然已经无法分辨什么了,她身上这么明显的绿衣,他居然还能将她看成彤华。
她垂眼,看见了钟琰娘腰间,那个藏着九国玺的地方。
“我知道了。”
她压低声音,用一种和彤华十分相似的音调,给了容琰最后一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