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转过身去,向外走去。
嘉月在她身后叫住她:“你去找尊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走过人间一趟,遭受情劫一回,被人爱过,也被人伤过,但她回到了这个位置上,就舍弃了过去的一切,再深刻的爱恨都无法改变她分毫。
所以她无法理解彤华为什么非要这么执著地在这一件事上和平襄作对到底不可。
本身……那本身并不是什么美丽的爱情啊。
她痛斥彤华:“你是定世洲的神女!岂能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爱情糊涂至此!这世间万事万物,他步孚尹根本什么也不算!”
“我岂是只为了一个步孚尹!”
彤华拂袖转身,面色愠怒,目中生恨,近乎于咬牙切齿地道:“多的是比步孚尹更重要的事,但她不能这么对我。”
她从来就不是非要如何不可。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感情是这世上最无意义也最难得到结果的东西。这浩大世界,从结束了无爱纪的那一天开始就出现了失去,不再有任何事物永恒,不再有任何事物不会逝去。
所以不再会有任何亘古不变的东西,包括感情本身。
她生在希灵氏,自幼接受中枢那种残酷的教导,知道自己肩上需要背负的责任,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逃避这些去追逐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
她有爱人的权利,也有不爱的权利,她可以从容地接受,也可以洒脱地放手。
但必须是她自己愿意。
也许终有一日,她的爱情会终结,她会像别人所期望的那样放弃他,甚至为了大局利益而毫不容情地杀死他。可是在那之前,平襄凭什么这么对她?
彤华杀气重重地走到平襄宫室之外。
平襄的使官已经被尽数镇压,彤华毫无任何阻碍地来到这里,一把推开了这一扇厚重的大门。
天光洒进宫室之内,溯着深深的大殿向内看去,平襄一片从容,仍旧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侧首望着手边的棋盘。
她手中捏着一枚棋子,思索着要将它落在何处,指尖向左又移向右,最后终于满意地落定在某个角落。
从此后大局已定,没有任何辩驳和改变的余地。
就在那棋子停在棋盘之上的那个瞬间,那个很轻很轻的“嗒”声仿佛轻易地越过了她们之间这个长长的距离,最后沉重而清晰地在彤华心里响起,场面安静到振聋发聩。
彤华的手突然就开始发抖了。
她的手指还扣着大门上雕花的纹路,但她按不住也收不回,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
她依旧还是平襄手里的那颗棋子。
是平襄,借着无相木引出天岁旧事的机会,把简子昭放在了她的身边,让她不满、猜忌、质疑,让她防备着他,又不得不去和他同谋,让简子昭知道自己的无力,激发他的不甘和不忠;
是平襄,让昭元去见原景时,帮他解决麻烦,帮他去拿天子剑,好方便他成就一番功业,将来好顺利归位,重新再成为长晔的左膀右臂;
是平襄,知道彤华的忍耐已至绝境,正好在玄沧归位之前再借昭元逼她一把,让她知道是自己下令先杀步孚尹、再杀段玉楼,好逼她彻底逆反;
是平襄做好了一切准备,敞开了这偌大中枢内宫的大门,好等着她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彤华以为是自己做了许多年的准备,在内廷安插好人手,在属族内控制好一切,又提前借倾城在内配合,这才能顺利夺取一切,走到这一步。
但其实不是的。
连她走到这一步,都是平襄想好的。
她执棋那个不急不慢的手势,看得彤华瞬间卸下了身上紧绷的气力。
彤华提着自己宛如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脚,缓慢跨过了这一道大门。大门在她身后关闭的同时,所有自然明亮的光也被关在了她的身后。
平襄满意地看着她的到来,对她微笑道:“既然来了,怎么不上前?”
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下那个象征着定世洲最高权力的座位上轻轻拍了拍,轻声道:“来这里。”
最后一段路,她笃定地唤着彤华上前,仿佛对她的行动深信不疑,知道她绝对不会回头离开。
彤华在原地站定许久,始终没有动作,但平襄却并不着急。她很有耐心地看着她,直到她最终缓缓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是彤华第一次,在面对平襄的时候,没有行礼。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平襄发问:“我若是死在昭元手里,来不了呢?”
平襄微笑道:“我救过你很多次,有我在,昭元杀不了你的。”
她对她们先前所有在无数次斗争里付出的牺牲无动于衷,此刻似乎是在安慰孩子似的轻飘飘道:“若是你真的斗不过她,无非是时日还不够。等再过些日子,你还会像今天一样来到这里的。”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么清晰,正如彤华从推开这扇门时所想到的一样。
这里的一切,她早就已经决定了要交给彤华。不是这回,也有下一回,不论早晚,总归都是要给她的。
彤华觉得荒唐而可笑,但即便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失望,她依旧还是没有将她想得太坏。
她抱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希望问平襄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才决定了,要将这所有一切都交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