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诚然不认识段玉楼,但段玉楼设下的法阵,却让他想到了多年以前的步孚尹。
陵游想起那年彤华私自下世,连他也要瞒在鼓里,后来他收到薄恒密讯,前往地界接她,她的神元破碎得一塌糊涂。
她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只是为了去人间陪一个凡人走过一生。
而无相木在枯死崩塌的那一天,她在地下无人之处,又拥抱住了一个黑袍掩面的人。
不同的线索交杂在了一处,最后在陵游的心里汇聚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段玉楼就是步孚尹。
荒谬,却也由不得他不信。
陵游终于明白了彤华对九国故旧的执拗里,除却那些她在人间遭受的苦难与委屈,还包括了对段玉楼被他们逼上死路的痛恨。
他心里一片翻江倒海,强自静下来,继续往里探去。
这十八道法阵环环相扣。若非段玉楼作为凡人的力量不够,再加之陵游对步孚尹的风格十分熟悉,恐怕换个寻常人来,根本无法做到毫无惊动地便闯阵入内。
但卫旸显然是不信任段玉楼的。因为越过这两道法阵以后,随即便出现了源于他人之手的劣等法阵,精妙不足,冗杂有余,虽然也互相联系,却十分粗糙,还是因为攀着前头十八阵的余力,才得以发挥出本不足成的效力。
这必然是在段玉楼设置完成之后,卫旸才又命人加上去的。
陵游有些鄙夷地看着这些法阵,觉得当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卫旸好没品的一个决定。
于是他一改先前低调行事的作风,不再避免触碰任何东西,反而是脚下轻快地踢了几下,破坏了几个阵中的摆设,直接使这几道法阵失效了。
失效的瞬间,属于段玉楼的法阵脱离了这些法阵带来的限制,反倒力量如火焰迎风一般,又昂扬地向上冒了冒。
这样才对嘛,总算顺眼了。
陵游满意了,轻快一笑,眉梢眼尾都不自觉地向上挑了一挑,脚下的步伐都舒坦了许多。
但随即,他还没乐完,先前已经顺利通过的两道法阵却突然运转。
陵游没想到有这么一出,心里一惊,动作却非常迅速,立刻就闪身躲避掉了突如其来的几道攻击。
他清楚法阵原理,解起来也不算困难,只是这法阵攻击人的速度非常迅速,想来是段玉楼自觉效力不够,还在设阵的材料上下了功夫。
陵游一边躲避,心里一边暗暗骂了一句——真是他的好大兄,跑去当了个凡人,手段还是这么狠。
就这么一道后加的法阵,启动时都没惊动原来的法阵,居然会因为损坏了而让它运转起来。
怎么他就这么倒霉,隔了这么多年了,还能被他揍一顿!
陵游身形飞快,几下腾挪,避过攻击而往破阵之处攻去。法阵的攻击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好不容易才让他顺利地走完破阵之道。
他终于安稳地落了下来——可算是解决了。
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升起,脚下那一处绝对安全的生门位置,却突然一个变化。陵游一时不防,就要往下落去。
他下意识提起神力向上跃起,法阵中本已停下的攻击却突然对着他当头强压下来。
地砖闭合,他径自掉了下去。
头顶光亮消失的那个瞬间,陵游的心里暗暗大喊一声——
恂奇!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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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这个地方却又与上方不同。
上方墓道里点燃的壁灯,直到三百余年后的今天都长明不灭。只是陵游掉落的这个地方,却不知是墓室的哪个位置,又阴森潮湿,又漆黑一片。
好在陵游神识明晰,迅速穿越墙壁阻隔,探过周围设置,立刻清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一般人一定会以为自己是掉到了更深的地方,但实际上,在刚刚坠落的过程中,曾有过多次碰壁又被弹开的情况。
若真有盗墓贼进来,即便能在外面墓道里的机关攻击下活过来,也必然会走进这个法阵里;即便有幸走到生门,也会落进这个陷阱里;即便被撞了那么几下之后还有命活,也只会以为自己落到了更深的地方,殊不知已经被反弹去了离地面更近、而离中心墓室更远的地方。
陵游有些无语地想:早知道他就不这么守规矩,老老实实地从墓道里走。
但这个叫他吃了苦头的法阵,却使得他的内心突然浮起了雀跃和高兴的念头。
这样的会让他觉得亲昵的打闹,已经要追溯到大荒的童年时代才会拥有了。
只有恂奇才会和他这样,璇玑宫里的步孚尹死气沉沉,从来不和他做这样的玩笑。
陵游见法阵如见故人,开开心心地拍了拍染了灰的袍角,十分从容地背着手,在黑暗里顺着墓道向前而行。
他完全不着急越过,并且打算一步一步进入,他甚至欢快地吹起了口哨,有些期待地想看看段玉楼后面设置的那些法阵里又藏了什么手段。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下一刻,眼前突然有一道橘黄色的亮光倏然一闪又归于寂灭。
火折子被撞掉在了地上,滚了一下就熄灭。岑姚有些惊慌地跑过了拐角,直直地冲进了他的怀里。
“什么东西!”
她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推开他就赶紧往后退去。
陵游听出了她的声音,口中轻轻“啧”了一声,手里一扬,立刻有一道红英火从他掌心漫溢而出,浮在空中燃烧起来,将这附近的一片都照得万分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