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这杯酒饮尽,重新将空杯放回桌面上,她的这一段友谊也就走到了尽头。
她舍得决绝而干净,没有丁点的留恋,就这么一息之间,足以让她将珍视之物弃如敝履。
廊里挂着的灯笼在风里偶尔轻晃,陈旧的油纸裹着昏黄的光线落在彤华的脸上。她的面色十分自然,唇边的笑意都没有半分改变。
陶嫣没有醉。她因为这一坛酒而清醒万分。
但即便是自认对友人极度熟稔,她依旧无法从她完美无缺的脸上看出任何不同的情绪,那个微笑完美得就像面具一样。
既像真情,又像矫饰。
彤华却十分自然地将酒坛从桌边移开了。她拿起木勺,给陶嫣舀了半勺豆腐汤放在一旁的碗里,放到了她手边。
“还是快些吃罢。晚上风凉,多说几句话的工夫,饭菜都要凉了。”
陶嫣含糊地应了,一时也没敢去碰那碗汤,就是对着自己的碗又夹了些菜,低下头继续吃。
她身边,彤华还随意道:“我尝着这酒还不错,味道清冽,也不刺喉。等再过一阵子罢,等你身体好些了,我抽个空,再来陪你喝酒。”
陶嫣只觉得这杯酒之后味同嚼蜡。她将口中没味儿的饭菜囫囵地吞下去,这才道:“我头一次酿酒,你也别奉承我。要是真的不好喝就算了,改日我重新酿坛好的,再给你尝。”
彤华发出轻笑的气声:“行啊。”
语气很雀跃,就像真的已经在期待那一日了一样。
她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陶嫣快速将饭吃完了,临起身之前,犹豫了一小个瞬间,便将汤碗端了起来,将已经不再烫口的豆腐汤喝了,这才回头去拉彤华。
“吃完了,咱们走罢。”
陶嫣吃饭速度不慢,比起上京许多贵女,要显得利落许多,但比起外头坐着的原氏两兄弟还有那些近卫,还是慢了些。
她们走回大堂的时候,堂中其他人已经吃好了。
一行人再次返回客栈。
原景时不可能和大病初愈的兄长抢房间,也没有委屈岑姚,安排了乐无忧和岑姚同住一间上房之后,自己去住了一间普通厢房。
彤华看见他们在楼梯口分道,原博衍似乎有些不满,自始至终没有理她。但彤华也没想着要给他们去让,自己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房门关闭,结界落定。她这才招手示意使官过来。
早在她们用饭时便已传讯给她的两个使官,此刻方现身在房间之中。他们对彤华行礼后道:“少主恕罪,属下未能成功拿到天子剑。”
彤华落座在窗边木椅,腰背笔直,右手落定在胃前的位置,指尖泛出一点绯色的灵力光芒,一点一点推着向上逼出。
她一边做,一边问使官:“弗陵中情况如何,详细报来。”
使官道:“属下是按照少主给的灵简上所示意的正确路线和灵阵解法,一路向内去的。但是只通过了两道阵法机关,便感受到了另外一股力量设下的法阵,和前面的法阵截然不同,可以肯定不是出于同一人或是同宗之手。”
彤华的手掌向上推得缓慢,眉尖因此而微微蹙起。她忍耐着身体里的异样之感继续问道:“破不了?”
使官答道:“属下为不惊扰,先释放灵力去探,可知墓中如此类法阵还有许多,和灵简上勾出的法阵纠缠在一处,又彼此联系。设置上虽不比灵简上这些法阵精细,但因环环相扣,有些麻烦。若想要不惊动地解开,恐怕要费些时间。属下便想先回来回复少主,再做定夺。”
彤华的手在心口处停顿许久,最后卸力放到了一边。她拧着眉听完了使官的话,倒也没有责备他们,反而是肯定道:“谨慎些是对的。如今看来,想打弗陵主意的人也不止我们。宁可慢些,不可犯错。”
这两个使官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方才回复时,看见彤华一直面色不豫、眉心紧皱,还道是因自己办事不力才如此。但既然此刻她又说了这样的话,便意味着不是因为他们。
“你们先去。”
彤华挥手让他们退下,深深呼吸一回,这才又唤道:“纯肆。”
如今她安排颂意为自己坐镇使官殿,跟在自己身边贴身保护的使官就用了纯肆,有什么安排吩咐,也都是第一时间告诉纯肆。
纯肆一直守在她旁边,听唤便立刻现身,对她禀报道:“少主让我查的事已经清楚了。他们一行人原本是要往五安驿去的,但似乎队伍里那位小岑姑娘见了……小明宿王几回,后来就转道来玉玑山了。”
纯肆习惯了叫“使君”,这些时候有日子没提陵游,突然一张口,差点嘴坏又叫了使君,停了一下才改了称谓。
这也实在是不能怪她。陵游小小年纪就在定世洲了,他们这些人早就将“使君”二字叫得顺口,哪里用这么生疏的称谓叫过他?
彤华倒是没在意这个停顿。
她听见是陵游插手,倒也不惊讶,问道:“先前我不在蒙城,陵游没少去见岑姚罢?”
纯肆称是。
彤华冷哼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桌面。桌上已经换上了她常用的茶具,壶中也已有了沏好的犀羽翠茶水。
就这么一眼,纯肆立刻上前,掌心水系灵力流动,确保茶水依旧保持在一个合适的温度,这才倒入彤华的杯盏之中。
彤华拿着杯盖轻轻拨了两下,又索然无味地丢了回去,将手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