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在凤山发生过的事,此时在蒙城再一次重演,但这一次她失去的子民,远比凤山要多百倍千倍。
她没有办法像当初在凤山那样,轻易地忽略这一点点反伤。如果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她会变得越来越弱。
如果这世上真的会有再也没有人愿意供养她的那一天,她就会彻底消亡。
这个伤口不大,但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她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官兵和岑姚沟通,大致搞明白了情况,将那妇人带了出去,岑姚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也跟着走了出去。
陵游站在那边没动,只回过头来看向彤华。
他的眉头紧皱,落在身边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甚至还在轻轻地发抖。
他的目光都用力到泛红。她这样的脆弱境况让他想起从前的许多时候,每一次都足以致命,每一次都死里逃生,她仿佛从来都无所谓自己过成什么样子。
但是彤华只是空洞地看向前方,没有回应于他。
另一边,原景时背对着他们,默默地垂下了眼,掩藏住了眼底翻覆不绝的情绪。
只是他的眼睫还在颤,将他心底那点难以平复的激动泄露了出来。
他当然也看清楚了。
在她手背出血的那一个瞬间,他的心里却涌出无边无际的激动。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令他觉得自己不齿,但又无限兴奋。
她会受伤了。
所以,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是所谓的不伤不死之身了。
所以,这一次,他才是真正有了杀她的机会和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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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动以后,蒙山依旧保持着巨人的姿态,环抱在蒙城四周。
彤华就坐在蒙山一处悬崖边缘,高高地俯视着一片废墟的蒙城。所有的楼房都倒塌了,只有定世观的高阁立着,在此处看得更加明显。
简子昭站在她的身后,见她一直看着蒙城不说话,心里踌躇几番,最后还是开口唤她:“彤华主。”
方才脱口而出的“彤华”,此刻早就被两人遗忘。
他向她沉声承诺道:“你放心,此日之事,我会让它烂在肚子里,不会再有人知道,包括中枢。”
彤华回他道:“你保证不了,嘉月仙君一定会知道的,她知道了,尊主也就会知道了。”
嘉月在中枢负责内事,看管她们姐妹三人的元灯。如果她出了问题,嘉月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不告诉平襄?
但简子昭却道:“不会。这只是一城之变罢了,不算什么。”
彤华没有出声,简子昭又道:“你从前受过很多次伤,这次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元灯即便有变化,她们最多也以为是你的旧伤,不会发现什么的。”
彤华这下笑了笑,回过头来看着他道:“你一直说不算什么。如果真的不算什么,你就不会这么紧张地一直跟着我,一直安慰我了罢?”
简子昭抿紧了双唇。
是,他的确是在说服自己。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不是什么小事。
自古而来,失而复得,总是艰难。这道伤痕会长久地留在这里,反复提醒着触碰到它的百姓,也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此看穿天道的薄情,明白对神明的信仰,本就是一件无用又可笑的事情。
所以,神就是神,何苦非要去做什么人神呢?
始主真是好没道理。
彤华自嘲一般道:“又或者,尊主知道我一贯行事荒唐,经年的报应一同积攒到了今日,她会训斥我两句,或者狠狠罚我一顿,觉得我丢了定世洲的脸面,觉得我是活该罢了。”
简子昭道:“可是这道天灾原本就与你没有关系。”
无相木本就是要死的,她来不来,它都是要死的。
他听见她发出了一声嗤笑。
简子昭的声音沉下去。他正色同她道:“无论如何,我不想你出事。”
彤华微顿,道:“我知道。”
她用轻松玩味的口吻回应他:“虽然我不大相信你们,但这句话我还是信的。”
简子昭无语道:“恐怕我在你心里已经做不得好人了。”
彤华道:“那不至于,只要你和你叔叔之间,只剩下一个人能说得上话。”
简子昭被噎住了。他家那些破事确实麻烦了些,他自己都觉得烦心,更遑论彤华。
他看着她的背影,想: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不想留在这里了。此刻和她单独地相处让他觉得坐立难安,他一刻也忍受不下去了。
他向彤华告辞。
彤华却叫住了他:“我还有事问你。”
简子昭硬生生留在了原地,道:“彤华主请问。”
彤华问道:“我有个部下名唤倾城,她前些时候也来蒙城了,你应该和她见过了罢?”
简子昭答道:“初来时见过一回。”
彤华又问道:“之后呢?没再见过了?”
简子昭道:“她似乎一直留在药铺那边,我之后过去,就不见她了。”
彤华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两下,此刻整个身体都转过来坐着,看着简子昭道:“这可奇了。她没来找我,也没回定世洲。”
这话明摆着是有怀疑。简子昭立刻道:“我去查问她从前行踪,若有消息,立刻回禀。”
彤华点点头,而后又问道:“这些时候,蒙城没来什么不该来的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