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宁在山顶看到了绝望崩溃、一身血迹的容琰。他为虎作伥,反受其害,他分明还未加冠,还算的是个少年人,却好像在这一天之中迅速成熟起来,单枪匹马,就敢剑指阮经年,与他决斗。
那个时候,公冶宁的心情或可称之为爱恨交织,盼他死,盼他活,盼他可以和阮经年同归于尽。
那一天,凤山下了一场大雨。单慕知打晕了公冶宁,在山洞里守了她一夜,躲过了凤山灭门这一劫。等公冶宁醒来的时候,山顶决斗的那两个人,已经双双落到了山崖之下。
公冶宁在山下找了很久,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找到。
单慕知跟在她的后面,劝她道:“师姐,放弃罢,找不到了。”
整个凤山都没了。
那一场大雨,来得诡异又可怖。雨落下来,猩红如血,落地即蚀。那场雨落了许久,将整个凤山浇得寸草不生,直接变成了一座荒山。而那些倒在山上的尸体,也被腐蚀成一地血水,汩汩地流入山溪,流到山下。
而阮经年与容琰,是冒雨在山顶决斗的。
他们即便没有在山崖下摔死,也该被这一场大雨淋得尸骨无存了。
单慕知一直记得当初的那一幕,始终也无法忘记。他恨恨地盯着站在面前的彤华,宛如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一夜,他看着门外走进的李梦微。
他对身边的钟琰娘道:“师姐不认得她吗?李梦微,就是她被容琰放了进来!就是她,毁了整个凤山!”
钟琰娘整个人分外僵硬地站在当场。她手中所持的那一柄阴剑,在她颤抖的手间蠢蠢欲动。
她望着彤华,问道:“姑娘当日在凤山救我性命,不是因为恰巧路过,而是因为围攻凤山,才在当场?”
彤华脸上的微笑回答了一切:“错了,当日在凤山,原本不是为了救你而去的。”
如果不是容琰求她,这位六小姐公冶宁,本该死在凤山之中的。
但钟琰娘以为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前去救她,就是为了留下她,好将她带到上京给原景时,再继续利用她。
她拔剑出鞘,直指彤华:“姑娘待我有恩,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家人?”
她太善良了。
善良到这一问,都让彤华觉得有些愚蠢。
她走到桑旻身边,云淡风轻地指了指对面的人。
“桑殿主,父债子偿,公冶俘屠当年重伤你父桑浒,岑无疾不肯救人,害他不治身亡。今日,你面前这位钟娘子,她本名公冶宁,乃是公冶俘屠的六女儿;旁边那个小神医岑姚,是岑无疾的孙女。仇人的后辈都在这里,父债子偿,你若要继续杀下去,今日便可以做到了。”
她甚至非常讥诮地笑着怂恿道:“他们没人。”
所以,根本挡不住他的。
一场陈年旧事,三两句话,几百条人命。
岑姚看着彤华如此恨得牙痒,自己都要忍不住出剑。而单慕知和钟琰娘已经容忍不得,立时便要拔剑向前。
“二位且慢!”
却有一人,白衣如雪,轻功迅疾,飞身而来,拦在二人中间。
正是霍云栖。
她对着单慕知和钟琰娘一个抱拳,请他二人稍顿,而后转身看向了桑旻。
她已经听到了一切,她知道桑旻对仇恨的执著。她目光十分复杂地看着桑旻,想要阻止他接下来一触即发的杀阵。
“阿旻。”
霍云栖是桑旻的鞘。只要她在,便足以使他露出踌躇。
彤华看了一眼桑旻,对霍云栖道:“霍姑娘,当年你母亲被苍洲武林围杀,公冶俘屠可没少参与。说起来,这也是你的仇敌。我绕了这么大一圈才把水搅浑,你觉得你有多大的本事,能阻止这一切?”
霍云栖冷然望了一眼彤华,暗含警告,而后又转头对桑旻道:“阿旻。我义父的家人曾因我母亲而死,他向我母亲寻仇,却愿意养育我长大。他教我恩仇立断,不必牵连子辈。我称他义父,也受他教诲。今日我也要告诉你,冤冤相报难了,父辈故人已死,不必再向他人寻仇。”
桑旻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
这个姑娘,在恩怨风雨里出生,偏偏被人守护在羽翼里长大。她生母是这江湖上臭名昭彰的恶人,她却心性单纯,坚守正道。
她正义得不可思议,所以有些事,他永远都不可能告诉她,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若能平平淡淡地活着,谁愿意一辈子都活在血海深仇的阴影之中?
可他回不了头了。
第101章
罢手 但愿来日再无相见。
桑旻站在皎白的月色里,用一种很复杂很挣扎的眼神看着霍云栖。他无法不顾她的话,却也无法放下自己的仇。
她只是温柔地站在他的面前,足以成为对方最坚固的壁垒。
彤华连多看一眼都不必,只是看见霍云栖来,就知道桑旻不会再下手了。
果然,桑旻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转向了彤华。他对着她抱拳一礼,道:“李姑娘,抱歉,我无法下手。”
彤华也谈不上失不失望。
自从阮经年死在凤山以后,整个江湖群龙无首,直到如今才将将结束了一盘散沙的局面。单慕知和桑旻南北对立,是避免江湖中一家独大,但桑旻最愚蠢的一点,就是面对霍云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