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单慕知是安静的。
他手臂的痛意牵扯着他迟钝的神经,让他得以在耳边一片嘈杂之时,依旧可以清晰地记起方才他走进那间卧房时看到的所有场景。
刺绣精美的纱帐被刺破,看着十分狼藉,从残影里看见床上卧着的瘦弱女子,那是他的未婚妻翁念念。
她斜斜地躺在宽阔的大床上,姿势很是怪异,明显是想要逃窜,却没来得及逃离。
但比她姿势更难以入目的是她的死状——她的上半身自右肩到左腰被完全斩断,破碎的内脏都因此隐隐暴露出来,鲜血将整个床铺染红,又流淌到地面的瓷砖上,几乎一直蜿蜒到门口。
单慕知手里有过很多条人命,但却从没有一刻让他觉得一个人可以流出这样多的血。他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一步,只要他迈出一步,就会踩在翁念念的血上。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的手被染红,毫无力气地垂在床沿,就是这只手,在他痛下杀手的时候曾经想要握上他的手腕,最终却只能擦过,落在他的身旁。
她的衣裳上还有一处血迹与其他不同,此刻,堂中众人正在愤懑地斥责这个残忍的凶手,道他杀过人,居然还敢用她的衣裳拭剑。
“山庄如今已然封锁,诸位都在此处,只需拿出武器对比一番,就能知道凶器和凶手。”
“我等行得端、立得直,但凡清白,一比便知,何惧如此!”
当真便有心直口快的义士,当即便从剑鞘里拔出佩剑,放在堂中小案上,和那块染血的布料比划了一番。
结果自然是找不出来的。
单慕知清楚真正的凶器放在哪里。
他在一片混乱里静静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此刻正隔岸观火的真凶,在想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如此害死了翁念念。
翁文石对今晚的单慕知非常失望,大有即便得罪了天下人,也要让他们一一对比过血迹的架势。
但他只胜在年长,到底不能服众,场中也有人明显不忿,不肯用这种办法自证清白,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如此怀疑旁人。
霍云栖见单慕知一直不言,也看到场面大有收不了场的架势,回头看了桑旻一眼,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向前走了一步。
“诸位英雄,请听我一言。”
她不卑不亢,虽有人不屑反驳,但也根本不去理会:“凶手行凶,未必会用自己常用的兵器,即便真找到了凶器,也未必就能找到真凶。”
“嘁,那你又有何高见,能抓住这真凶啊?”
霍云栖回头与单慕知对视一眼,又转向翁文石,抱拳一礼后道:“今日追凶之时,那凶手被伤了右臂。凶器可以作假,伤口做不了假。”
单慕知紧紧地看着霍云栖。
她是在帮自己找到真凶,他知道。
但此言一出,翁文石绝对会让所有人脱衣验证,他手臂上的伤口,无论如何都无法作假。
翁文石明显有此意。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也顾不得对霍云栖作为霍无伤之女的偏见,立刻问道:“是何人伤他?”
彤华对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他会意上前道:“在下颂意。追击凶手时,我曾伤他右臂。”
翁文石没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个名字,不大相信众人都没能追到的凶手,居然会被他伤到。
果然,另有人问道:“你说你伤了凶手,有何凭证?”
颂意道:“没有凭证。”
“没有凭证,要我等如何信你?”
“话已说过,信与不信,翁老决断。”
他略一颔首,不顾众人态度,径自退回到了彤华身边。
钟琰娘的目光跟随着颂意,此刻又与彤华相对。
她自然是认得彤华的。那年凤山被屠,她幸留一命,却身受重伤,多亏了彤华路过出手相助。凤山灭后她虽有求死之心,但念在彤华此举,愿做一事还她救命之恩。
彤华那时要她给人做个师父。
由此,她跟着彤华去了上京,见到了原景时。
那之后,她与彤华之间的联系就淡了下来,反而渐渐成了原景时的心腹之人。之后她为了原景时前往南方,更是再也没见过彤华。
此次在清子山庄相见,她们尚没有交谈的机会,她也不知彤华是如何站在了桑旻与霍云栖的那边。但此刻只是对视的一眼,她用了片刻,便下定了决断。
此人说的必是实话。
她即便做局,也不会用虚假的谎言做基底。她立刻回身退出人群,去翁念念的房间找岑姚。
尸体不会开口说话,但伤口可以留下许多痕迹。翁家人收殓翁念念遗骨之时,知道小神医岑姚在此,特地请她过来,帮忙查看。
钟琰娘来时,岑姚也看好了一切,正从房间里出来。
她虽见惯了江湖寻仇的惨状,但到底是个小姑娘,见到翁念念如此,出来时情绪还是有些低沉。钟琰娘确认她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安慰,道:“我有事找你帮忙。”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岑姚回到了堂中。这边翁文石显然已经与众人起过了争执,有许多人十分不满,声称要立刻离开清子山,若有人拦路,便要翻脸无情,径自杀出去。
说着,便有人手持兵器向外冲去。
翁文石见如此便要动手,单慕知却更快一步,当先扬手将桌上的瓷盏甩了出去,正朝着走得最快的那人后心而去。那人回头作挡,正要发怒,便听单慕知冷声道:“今日不曾验过,谁也别想离开清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