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次与大师相谈,最后说出异术乃非人之法,长久传世,终将祸民,当斩除之。
彤华那时坐在大师一旁,笑了出来。
原承思彼时以为她是大师弟子,只是在一边旁听,见她发笑,不解望来。却见那大师起身,恭恭敬敬对着彤华一礼,他这才恍然起身。
那大师便是彤华给原承思的考验。
她自身后取出了属于国士印珈蓝的那一张面具,在自己脸前晃了一晃,而后又缓缓拿开,清晰地看到了原承思脸上的不可思议。
她第一次选中了可堪托付的君王,那一年,原承思只有十四岁。
他们头回正式相谈,目标就非常一致,态度也足够坦诚,求仁得仁,在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他们一直保持着对彼此的极大信任。
大昭是个足够长寿的朝代,而原承思是个足够优秀的储君,彤华对他抱有莫大的期望,绝不会让任何人来阻拦他延续盛世的脚步。
所以,哪怕是玄沧转世来到了原景时的身上,她也不会为了偏帮这位可叹的九太子,而毁去本该属于原承思的功绩。
建立繁记,诚然有着要帮助原景时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因素,是为了帮助原承思建立天下的情报网。
齐王夫妇只是明面上将繁记引为皇商逐渐壮大的贵人,但暗地里推动繁记发展的人,一直都是原承思。
在半妖印珈蓝潜入上京之时,她便提醒过原承思,发现印珈蓝是躲在宁王背后暗中作乱,其实也有原承思的一份功劳。
宫变那晚,原承思面对宁王的叛军和龙灵司的异术丝毫不惧,而她能在飞云岭和龙隐卫斗个有来有回,还能知道原博衍带了异术士来追捕她,全是因为他们早已提前沟通过所有消息。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最坚实的合作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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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甘进来给彤华放下杯盏,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彤华揭开盖子一看,清水,里面什么茶叶都没有放。
她从来不在外面喝茶,每每捧起杯盏,也都只是装模作样。原承思发现了,这回相见,比从前还要自如,干脆就嘱咐人给她上了清水。
彤华微笑,执杯遥遥对原承思一敬,转而饮下。
原承思手捧茶盏,隔空相碰,而后道:“姑娘蛰伏多年,如今仇敌已死,异术即将不存,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他将桌案旁放置的那个匣子指给她:“此物是贺礼。姑娘不告而别,原道是无缘送出了,今日正好。”
彤华倒对贺礼没什么兴趣,手中虽然取过来,面上却不怎么在意,只是和原承思道:“岂能是不告而别?这不今日稍好些,又来寻陛下了吗……”
她手下打开匣子,目光下落,看清后便是一顿。
里头一本书册,封皮上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太平论》。
原承思看着她微怔的动作,满意地微笑起来。
彤华有些不可置信,手一时没有碰下去,只是抬眼望向原承思,问道:“段云停写的《太平论》?”
段玉楼原本是坐在彤华身边陪伴,听见这话,也从虚空之中飘过来看了一眼。
这套策论当初被卫旸烧了个干净,现在早就没有存本,也不知道原承思是从哪里找来的。
原承思道:“先前有人向朕举荐了一个学子,年纪虽轻,学问却很不错。据他所言,他家中早年与段云停有些旧交,曾留有段云停关于此论的初本,只是年久缺失,不过保存了大概。朕叫几位学士一道研究,勉强复原了大半,已能看出是本治世良策。朕已经叫他们准备刊印发行,放入太学教授了。”
段玉楼当年写过不少策论,后来决心离去时,更是给卫旸留了不少。但卫旸刻意掩藏段玉楼声名,将他所著尽数毁去,如今也并没有留存。
彤华曾试图叫他重新写出来,但段玉楼没做。
一者是觉得,毁都毁了,许是注定无缘面世留存,不必强求。二者时移世易,他早不复当年心境,那些东西年岁日久,他自己都记不大清了。
彤华活得太久,看过太多宝物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消失,心中也并不觉如何。但这些策论是当年段玉楼的心血,她便尤为可惜。
她翻开看了一眼,确实是当年段玉楼写的策论。
她难掩动容之色。原承思看着,又道:“给姑娘先看,也是有所求。这是姑娘的师兄所著,所余半本未存,空着实在可惜。”
他当年也好奇过彤华如此行事的原因,彤华不曾提过,他也不曾发问。但他实在聪慧,相处的时日长了,又多谈异术之事,从细枝末节之处,窥一叶而知秋,居然自己就猜了出来。
只是他实在太懂人情分寸,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还是后来某日彤华见他说话时刻意避讳,才无奈发问:“殿下不信鬼神,如此不觉荒谬?”
原承思当时道:“天下万事,无奇不有。这是姑娘经历,孤有惊异,却不觉荒谬。”
这么多年,除了那一回,他从来没有明言此事。若非今日是看到这篇策论,心里实在觉得可惜,否则也不会如此相请。
彤华仔细收好书册,而后道:“我师兄生性天然,曾言这世之存亡,皆有定数。这半本存世,是它有存世之命,另半本不存,亦是如此。”
她无奈地摇摇头:“更何况,我从来不爱背书,早就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