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这生机,但想要抬手却无力。那柔和的光芒无法落在他的身上,而彤华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心口。
她开口道:“我是故意没有出手,故意站到离你最近的地方引你来救我。我花了五十年的时间也没把你养熟,你既非忠心于我,我又为何费心救你性命?”
出野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这些年他与她来来往往,多的是亲昵得过分的时候。他以为她其实是个好脾气的神女,却原来,传闻一点也不假。
曾言笑晏晏的假象被撕去,她并不温和,也不喜欢同人亲近。
她真正的模样遥远而冰冷,她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上位者,她心狠手辣,她不择手段,她冷漠以至于冷血,她要扫清一切障碍,无论对面是谁。
她始终孤身一人。
剑刃的寒光转过她的脸颊,她看着他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出野。”
选她,还是选他。
选生,还是选死。
出野很深地望着她,头微微向她的方向偏了偏,就像从前每一次做猫儿向她撒娇时的那样。
彤华的心里微微一松,可还没将内丹放下,出野便放下了手。
他不再试图去争取那一道最后的生机,而是十分决绝地握住了剑刃,将剑锋送进了自己的咽喉。
他那双干净又天真的眼睛注视着她,含着湿润的水气,慢慢地归于寂静。
躺在地上气绝的黑衣少年,看上去还是没长大的孩子模样。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上身一片模糊,硕大一个血洞吞噬了他。
彤华保持着那个姿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来。她的动作仿佛十分疲惫,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沉光剑从他身体里拔出。
出野元灵散尽,重新变回了本体,一只毛色乌黑的猫。
他没做过什么坏事,五十年前吃了李老三两条鱼,五十年里一直都在李家报恩。忙碌的时候,他变成人形给李家当跑腿的伙计,清闲的时候,他变回本体趴在李老三的腿上,由他摸着自己的毛逗趣。
这回临走前,如今的老板还替他爹夸了他,招呼他办完了事回来玩儿,他要给他试试新手艺,不辣,猫儿也能吃。
他回不去了。
彤华不再望他,回过身面对陵游的方向,对着他走过去。陵游清晰地看见她此刻的眼睛,仿佛是望不到底的漆黑深潭。
多年相守的默契,使得在这一刻,他即便是这样安静地对视一眼,也能明白她心中的所想——
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陵游很清楚自己应该说什么。她对他别无所求,只要一个最坚定的选择。只要他说,她就可以容忍他方才一切的行动。
但他开口,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陵游眼眶有些红,却不是唇亡齿寒的悲意。
他向她隐藏了一生的秘密,都在此刻坦白:“我是天岁族四翼青狮陵游,少君恂奇族弟,自出生被送到他身边,护卫于他。六岁那年,明宿神王收我为子,而后少君恂奇命我从此身份,到你身边,奉你为主。”
彤华眼里最后的一点光亮终于熄灭了。
她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忽觉此刻实在是有些孤单得可笑。
恂奇,步孚尹。他分明已经死了,已经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走了出去,可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要像幽灵一般,阴魂不散地围绕在她身边?
出野为了他放弃了自己,而此刻,连陵游也要被他夺去。
先前薄恒对她说过的话一点都没错,她身边剩下的人不多了,连陵游,她也留不下来了。
陵游看见她的神色,有些痛心地皱紧了眉头,对她伸出手去。
但彤华立刻后退一步避开了。
陵游在原地沉默片刻,低声道:“抱歉,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
彤华微讽道:“你不说,我也不查吗?”
步孚尹是天岁神族的少君,陵游从前出身的明宿一族也有天岁血脉。她就是再愚蠢,也不至于半分都不去了解。
只是这些事,他不说,她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原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默契,哪怕今日陵游露出了那么多的破绽,她依旧没有点破,愿意和他继续那么糊里糊涂地走下去。
这样的默契都是被陵游自己戳破的。
他也并不后悔,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她道:“你只知道这些。”
可其实还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陵游始终无法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心中千般万般不甘,都想要在此刻对她和盘托出。
但在他放弃了她所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之后,在他选择了站在步孚尹那边、选择了放弃她站在她的对面之后,她对他所有的特殊和耐心都已经告罄。
彤华无谓地对他摇摇头,道:“我不需要知道别的。”
她将沉光举到他的面前:“我也以此剑送你,自行了断。你不自绝,我会动手。”
她痛下杀手的模样实在太过平静。她杀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火眼轮回兽是这样,杀一个被她利用至死的猫妖出野是这样,如今,杀一个从幼时起便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青梅竹马,也是这样。
她杀心起时,对他和对旁人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