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一种颜色都不合他的心意。
它们簇拥着他的脸,就像邪恶的藤蔓围着一朵浅色的花,很丑、很奇怪。他还是喜欢原来的红色。
眼下他什么都有了。
有镶嵌巴拉斯红宝石的赤狐裘衣、金线绣的流苏皮靴、缀满水滴形珍珠与蓝宝石的贝雷小帽、裹满蜂蜜与砂糖的青枣和梨……
还有弗朗茨口中那个最重要的东西——钱。
就是没有了妈妈、没有巴维尔的船,以及初出海面的那一份童真。
暮霭沉沉,塔齐欧和梳妆台面对面,出神地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依旧俊美绝伦,但又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很快他便意识到——
这具身体正在以人类的速度衰老。
可是莫里斯呢?
他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是“诅咒”产生的效果吗?
如果是,这哪里叫诅咒——分明就是祝福!
想到这儿,塔齐欧焦灼起来。
在人类的观念里,青春是美好且富有魅力的。
倘若自己早早衰老,年轻的莫里斯哪里还愿意继续爱他呢?——亲吻一对干瘪的嘴唇,然后对着其中一只失聪的耳朵说“我爱你”吗?——别做梦了。
这一刻,他想变年轻。
想像水母那样分化再生。
这个想法让他变得又像水母了。
因为水母想回到生命的起点,他也一样。
但他明白:
起始,即尽头。
新生的前提是死亡。
只有奔赴死亡,才能永葆青春。
突然间,塔齐欧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他摘下金色假发,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狠狠在腕上划了道口子。他看着鲜血一汩汩地往外冒。
上次——半年前,有位侯爵就是这么死的。
但显然,塔齐欧忘了他还有自愈的能力。
伤口迅速愈合,割腕自杀计划失败。
又过了一会儿,他尝试上吊。
这是大多数犯人的死法。他用剪刀裁下一块窗帘,踩着扶手椅把它搭在房梁上,随后将两头系到一块儿,套上脖子,一脚踢倒扶手椅。
吊死的过程漫长又艰辛,他想中止这一行动。
但已经来不及了。
潜意识里的求生欲迫使他拼命挣扎,他双手疯狂地揪扯着那条勒住他喉咙的细纱。十个指甲盖掀起、脱落、重新生长,然后再翻开、嵌进皮肉、修复再生。
最后关头,毒丝穿破袖子将纱布锯断。
他倒在地上,一阵头晕目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意识逐渐清醒,他想起当年弗朗茨公爵对他开的那两枪。那两枪伤到了他的心。
心?——对啊!
心受到伤害,人就会死亡。
塔齐欧爬起来,再次拿起剪刀。
这次他将利器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但是下一秒,剪刀被夺去。
他抬起头:“莫里斯……”
“我一直在外面敲门,塔齐欧。你不回应,但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不喜欢你把自己关起来。”这只人类严厉地看着自己,“你刚才准备干什么?用剪刀自裁?说实话,我不太信。我认识的塔齐欧怕疼,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想回去。”塔齐欧咕哝道,“莫里斯,我想变回过去的自己。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时候。”他慢慢靠在莫里斯肩膀上,然后紧紧搂住他。
其实他更想变回水母,变回水螅体。
当人类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但他又想——认识莫里斯。
罕见的是,这次人类并没有哭鼻子。
他在一遍遍地道歉。
他哽咽的、饱含愧疚的声音在塔齐欧耳边荡漾起来。那是一首美丽的歌、一条缎带,是被阳光温暖的海水,或被海水冷却的阳光。
塔齐欧静静听着,直到一位仆从推门而入。
“陛下找二位有要紧事商量。”
第二天,他们跟随黎塞留坐上了去丹麦的马车。
第44章 三十年战争 04
44
“能和我们说说这位丹麦国王吗,阿尔芒勋爵?”塔齐欧问。
“他也是挪威的国王。”红衣主教手里拿着本蓝皮书在看,头也没抬回答道,“克里斯蒂安四世……挺厉害的一个人,会唱歌,会画画。怎么说呢,贵族喜欢的他多少都沾点。”
莫里斯开口:“那他就没什么缺点吗?”
塔齐欧也在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缺点啊,我想想……”黎塞留皱起眉头,“喜欢生孩子吧,他的第一位王后给他生了六个孩子。”
“第一位?”莫里斯问,“他有过两位王后?”
“到目前为止是三位,如今第三位王后为他生了大概——快十个孩子了?”主教说着将书翻页。
塔齐欧好奇:“他一共有几个孩子啊?”
“婚生的、私生的,加起来不下二十多个吧。”
两个年轻人目瞪口呆。
“所以我们这次是要说服他暂停生孩子,跟英格兰、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结成反哈布斯堡同盟吗?”莫里斯耸耸肩说。
黎塞留瘦弱的身体随着马车颠簸一摇一摆。
“请你放严肃些,斯图尔特先生。”他合上书,“总的来说,他在位这三十年也算治国有方。对了,他不是还有个姐姐嫁给了你们英王吗?他要是同意结盟,英王势必会伸出援手。他没理由拒绝,因为我们陛下到时也会支持他。”
※
-丹麦弗雷德里克堡宫-
那是塔齐欧见过个子最高的人类——克里斯蒂安四世。他几乎比莫里斯高出半个头。
当然,这里的每一只人类都很高。
宫殿奢华程度和卢浮宫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