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眼下调查管道要紧。
塔齐欧沿着它向湖底探索。
之所以说是湖底,是因为它的确通到了1500米以下的终极深度。但管子并没有止步于此。
他有种预感:湖泊深度不及管道长度的1/300。
但他没办法凿开湖底。
这是个大工程。
那么……
现在查明管道终点的方式就只有一种——
钻入管道。
“你疯了!”
这是莫里斯听到方式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对此持反对意见,以下是他的辩词:
“首先,你说了这根管子是直的,那你从这儿下去跟跳井有什么区别?哦不,或许井底还有只青蛙给你当垫背呢。其次,我们完全不知道它通向哪儿,万一终点是硬邦邦的石头呢?你跳下去还能站得起来吗?最后,就算你侥幸活着到达终点,你怎么上来?——这管子看着比你早上吃的水煮蛋还滑手。就冲这三点任意一点,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去的。”
他的语速很快,似乎不给对方任何打断他的机会。
这时湖面震了震。
“莫里斯,”塔齐欧指着他背后的奥索尔诺火山说,“那座山好像冒烟了。”
“冒烟?”莫里斯回头凝望着山顶上正在融化的积雪,“我的老天……别说了,塔齐欧。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
“为什么?”塔齐欧诘问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同伴,“莫里斯,那座山为什么会冒烟?你在害怕些什么?”
人类放出船桨:“那是座火山,亲爱的。看它的样子好像要发疯,再不走我们就会被岩浆卷到湖里变成石头!”
“那这片湖、士兵、大卫医生,还有这里的土著,他们也会变成石头吗?”塔齐欧问。
“我不知道,”莫里斯不加掩饰地回答,“答案只有在火山爆发后才会揭晓。”
灾难发生前,没人知道那是灾难。
塔齐欧静静地站在船上。
夕阳下,自由散漫的粉尘在光束中飞舞,耀眼夺目。它们飘进管道,渐渐凝聚成奇异的深色结晶。
快靠岸时,他跳进湖里——在身后人类几近崩溃的呼喊声中向那根管道游去。
“别去,”他远远看着岸上那个人的口型在说,“求你……”
“对不起。”
塔齐欧轻声回应道。
他相信莫里斯看懂了。
塔齐欧抓住管道口,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
那是长达七分钟的失重感。
有六分半钟,塔齐欧感觉自己死在了里面。窒息、晕眩,以及漫无边际的黑暗……后来垂直的管道变成倾斜的滑梯,直到一个鱼钩形的弯曲将他吐到终点。
他颤抖着爬起来,眼前是星星般的火光和不明液体的咕噜咕噜声。
好热啊……
如果说墨西哥正午的太阳能把他烤成水母干,那这里直接可以将他蒸得连水汽都不剩。光亮与声音和他之间隔了一道圆圆的铁闸门,管道中流出来的颗粒会通过门的缝隙,在里面形成某种结晶。
就是这些东西让火山冒烟的吗?
塔齐欧伏在铁闸门前,脸色惨白,看上去虚弱极了。因为这里既没有水母需要的水分,也没有人类需要的空气。
他手伸向铁闸门——好烫!
不到一秒钟,指尖就被烫了个泡,好在可以自行恢复。他透过闸门向上看,那是个异常巨大的窟窿,大到他根本没办法用肉眼去观测它的直径与高度。
颗粒在沉淀,温度越来越高了。
沸腾的液体和结晶搅拌在一起。
空间开始震荡,比矿洞坍塌可怕一千倍!
他不敢去想,倘若窟窿连通奥索尔诺火山口,倘若这些恐怖的混合物从山上喷涌而出,他还能和莫里斯荡船在美丽的兰奇胡亚湖上吗?他们——还能在大卫·尤加特医生的小房子里吃水煮蛋和樱桃吗?
“莫里斯,我想吃樱桃了。”
说完,塔齐欧双手紧紧抓住铁闸门。皮肤即刻被烧焦,产生大量水汽和烟雾,他发出嘶声裂肺的尖叫。
汗水和泪水模糊了双眼。
塔齐欧感觉自己的手被烧熟了,铁闸门上的血染红了他的骨头。而那双手就像焊死在上面一样。
可是,明明他已经受到伤害,为什么他的毒丝到现在都不肯出现?因为是他自己做的傻事,所以就连毒丝也不肯救他了吗?
没关系。
他尊重毒丝的选择。
只是他这会儿手臂使不上什么力气——假设没办法打开闸门,灾难依旧会降临,而这里不过就是多了一只变成石头的水母罢了。石头吗?应该是灰烬吧。
打开闸门就能化解危机吗?
不见得。
但他已经回不去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伟大的海神,没有成千上万的同类。维克多、巴维尔、弗朗茨、南希、丹尼团长、蛇牙、火云刀、尤加特两兄弟、雅恩、弗洛拉、纳西索斯……他们统统都不在。
莫里斯还在岸上等他……
这里,只有他自己。
打开闸门——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泪水已然在他脸上化作盐渍。
塔齐欧一鼓作气,两条腿死命地向后蹬。
岩浆到处飞溅,落在他的手上、脸上。
疼痛是真切的,只是没能留下证据。
终于,闸门拉开一条缝。
塔齐欧收起两只失去掌面的瘦手,光秃秃的骨头开始长肉。岩浆掀开闸门。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红光在他眼中燃烧。
下一刻,爆发的黑色毒丝将他推进管道,它们避开熔融物,扎根在那些结晶体上。管道内,岩浆紧追不舍,毒丝支撑着它的主人一路向上通行。触碰到熔浆的毒丝会迅速升华,不到五分钟,毒丝数量缩至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