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9
天空阴沉依旧,塔齐欧站在数学桥上,剑河直到很远的地方都风平浪静。他身穿黑色英式长袍,手捧一杯拿铁咖啡,小泰迪熊玩偶在怀里陪他一起看报纸。
他看得不算认真,因为他胸口的石癍最近又开始生长了。生长?不,准确来说是再现。此前它们一直隐藏在皮层里,从未离开过他。他不知道诱发它们的因素是什么,年龄?气候?还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几个学生零零星星地从他身边经过,他想象自己融入他们,和他们谈笑风生,然后听唱诗班男童合唱、骑自行车上下学。啊,莫里斯这只人类到现在还不会骑自行车!他还得教他——
嗯……
等他们下次见面的时候。
塔齐欧合起报纸,眼睛红红的。
他曾希望自己能患上一种多见于中老年人类的阿尔茨海默症,好忘记异种身份,忘记过去经历的一切痛苦。但他不想因为疾病而忘记莫里斯,忘记他就等于忘记快乐。
在塔齐欧的美好记忆中,莫里斯从未缺席。
他们是朋友、搭档、情人、战友,更是长达三个世纪的家人。莫里斯在寻找塔齐欧的路上不会迷失方向,因为他说过,他找他不需要嗅觉,而是用心;可就算没有心,他依然能够找到他、理解他。
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等待他。
他可以去任何他所在的地方陪伴他。
现在,塔齐欧想回家了。
回太平洋,去听听波塞冬怎么说。
他将凉透的拿铁小口喝完,打了个嗝,带着全部家当向右一转——迎面而来一只学生,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他在跑步吗?看样子是。原来陆地上还有闭着眼睛跑步的人类,这点莫里斯没跟他讲过。
下一刻,塔齐欧仰面朝天,连同他的报纸和小泰迪熊。空纸杯脱离束缚,骨碌碌到桥的那边。
被迫和陌生人类近距离对视,塔齐欧差点就放出刺丝。“非常抱歉!”学生尴尬地把他扶起来,“我真不是故意的,您没受伤吧前辈?”
“你……你叫我什么?”
塔齐欧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
人类谦逊地垂下眼帘:“您不像学生,也不像教授,所以我猜测您是来故地重游的前辈。”
“就算你猜对了吧。”
这位前辈接过对方捡起的报纸和玩偶。就在他打算过去拾回空纸杯时,学生抢先一步,帮他完成了这个打算。
塔齐欧问:“你为什么要闭着眼睛跑步?”
“……我是在想我的论文,”小伙子腼腆回答,“关于高斯误差函数的。刚好有了灵感,闭上眼睛能帮助我更好地思考。这里平常没什么人,所以我觉得很安全。”
“现在还觉得安全吗?”
“更安全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们都没受伤,您也没找我的麻烦。”
他们走到桥头。
“既然闭着眼睛能帮助你思考论文,”塔齐欧道,“你为什么又要在这时候跑步?”
“因为我喜欢跑步。”
学生看向他说:“就我个人而论,跑步是最不受限制的运动——只要我想,随时随地就能去做。我压力大的时候也会去跑步。您知道,数学不适合在焦虑状态下学习,所以我习惯用跑步来减压,跑完再去学数学。”
“我猜你更喜欢数学。”
“嗯,就算您猜对了吧。”
人类主动发出邀请:“一起?”
塔齐欧:“带着报纸和泰迪?”
“我可以帮您拿纸杯。”
“谢谢。那么,开始吧。”
第90章
90
几个月后,塔齐欧改变主意,他决定暂时不回太平洋——他要去印度看望那位学生的家人。“我父亲在印度民政部当官,母亲在那边陪他。我们很少见面,我为他们准备了圣诞礼物。”
“我替你送这份礼物吧,阿兰,”塔齐欧说,“等我的好消息。”主要是他还没去过印度,也正好想去看看。
就这样,在人类的帮助下,塔齐欧买了张船票从英国驶向印度。他时常趴在桅杆上,复诵着热力学定律和积分公式,以此来克制自己一头扎进海里的冲动。
很快他又觉得不够,就在心里自己给自己出题。做完题后,他设想莫里斯在身边,自己该如何把这些东西教给他,再听他如何给自己讲心灵哲学和认识论。
海风滋润天际,长出一大片玫瑰,藤条缱绻,花朵相继绽放,风光旖旎,说不出的妖娆;弯弯的月亮焕发出幽光,被空气过滤,如同银色三叉戟刺透水汽,直抵人心。
咔嚓——!
咔嚓——咔嚓——!!
塔齐欧偏过头,看到一个打扮干净利落的亚洲人正举着双反相机,镜头对准这边不停地拍。被发现后,这只人类放下设备,动作轻柔缓慢,伴随着迷蒙的眼神,产生一种麻醉和惹人注目的效果。
“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照片吗?”塔齐欧表示友好。人类没说话,默默朝他走来,将那些已经保存到取景器里的画面一张张切换。
塔齐欧:“……你一直在拍我?”
摄影师笑了笑。
“私以为,”他用柔软而含糊的英语轻声道,“您和我的新胶卷很配。”
塔齐欧全神贯注地盯着照片。
他对照着拍摄时间,发现当他想到莫里斯时,眼睛在相机里是糊的。不过整体看来这组照片拍得确实不错,或许他可以花钱把它们买下来,选几张寄给阿兰,剩下的自留,再塑封一张,到时候贴波塞冬人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