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塔齐欧和爱伦都通过各自的方式发现,如今珊瑚礁的成分来源多出来一类:它不再靠单纯的分泌和堆积,而是直接从活体身上吸食。
但凡碰到它的脊椎动物,像鲨鱼、海龟、海蛇、海豚等,都会在瞬息间被抽筋剔骨。剔出来的骨骼最初附着在珊瑚礁表面,两三分钟后融为一体,只留下一圈模糊的轮廓。塔齐欧看到了弗兰克的骨骼轮廓,距离自己不到五米。
快逃!
他们旋即撤退。
塔齐欧拉着爱伦的手拼了命地往上游。游到一半,爱伦突然挣脱开。“不行,我游不动了……”他用口型向塔齐欧表达,“你回去吧。我死就死,只要不拖累你。替我运回那三百条金枪鱼,谢谢。”
就这样,爱伦的身体沉到深处。他四肢舒展,神色淡然,准备好迎接死亡。
但下一刻,他被一双手推了上去。
是塔齐欧。
原来塔齐欧没有放弃他。
塔齐欧不会放弃他。
哪怕他放弃了他自己。
珊瑚礁在后面飞速追赶他们。
爱伦距水面还有两米,但珊瑚礁距塔齐欧已经不足十公分。最后关头,塔齐欧面向珊瑚礁,把他的同伴用力顶出水面。毒丝喷发,它们会对珊瑚礁奏效吗?
两分钟后——
劳拉哭晕在甲板,保罗搀她回船舱。
莫里斯扑向桅杆,却被爱伦和维德什死死拽住。“你们要是再拦着我一下,”他大发雷霆,“我就叫你们变成两个传说!”
水里泛起银光。
惊呼中,一个身形探出水面——湿漉漉的红发披在肩头,一双绿眼睛认真而温柔地看着船上的人类。
传教士闻声走了出来。他讶异地发现,塔齐欧还活着,而且变得比之前更年轻了。
是雨雾导致的错觉吗?——这个男孩子,啊!他美得有如悲悯世人的神祇,令人愧怍赧颜。
他像易碎的泡沫,却拥有顽强意志。他自海中升起,无视上帝与死神,脱离尘世束缚。那种纯净和智慧的气质,是超越神话般的存在,宛如远古时代的圣歌,亦是死亡与新生的总和。
第75章
75
凌晨五点的船舱一片寂静,这种寂静是传教士所向往的氛围。维德什和劳拉靠在一起睡觉,只听见呼呼的打鼾声与对面接近耳语的说话声。
保罗将头别向一侧,竖耳倾听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许昨天互相介绍的时候说过了,可当时他太紧张,根本顾不上记那些对他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就在三小时前,他下定决心:移步甲板,向掌舵的灰头发男人咨询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因为他们看上去是最亲密的朋友。
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他害怕舵手会把这件事告诉他面前的当事人,他们会对自己心生疑虑,继而探究自己的高尚品格。
当然,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可万一呢?万一他的哪个不经意的出格心思被发现、捕捉,被公之于众。他毕生的成就、他苦苦维持的尊严,以及在上帝面前的形象,这些又该如何补救?
他闭着眼睛细细聆听,感受那朦胧的困倦气息在他耳边飞舞、缠绕。他们说的胶著语保罗一个字也没听懂,权当听一首包含杂质的天籁之音。
直到第一束晨光冲破暗灰色云层,轻盈的嘀咕被两道脚步声所取代,保罗睁开眼,开启了无节制的观察:
那个孩子——他一眼就找到了他,他穿着宽松的豆沙色麻布短裤,修长的腿到膝盖处都裸着,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米白色系绳小衫。
曙光照亮了他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他的身体如雕塑般精致。他抬起线条柔和的手臂,伸了个懒腰,和那两个比他年长的男人靠在桅杆上聊天。
他们在聊些什么?
保罗用冒冷汗的手揉了揉灼热的眼睑,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吧,他心里盘算着,再次决定走向甲板。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看见他的观察目标和那个稻草头双双跳海。他恐慌起来,想冲到桅杆那儿查看情况。
如果可以施救,他当然愿意奋不顾身从甲板一跃而下,就是不知道撑了自己快七十年的老骨头能不能承受住这冰冷的海水。可最终,他担心这样会暴露自己的偷窥行径,于是又留在了船舱。
很快,他们上来了。
他的目标兴高采烈,脸红扑扑的,双手抓着一条肥硕的红鲷鱼。真令人赏心悦目啊!
可是接下来,他将鱼摁在地上,用短刀熟练地对鱼进行放血、刮鳞、开膛破肚。
鲜血将他象牙色的手指染成朱红色,他皱着眉,涮干净后又把鱼切成三段,由稻草头串在木棍上。
出于理解或震惊,保罗回到座位上,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他疲惫地躺着,脸上却一副乐不可支的表情。
他的肉眼可见的神祇,并非是个没有头脑的美丽生物。是的,除了美貌,他还拥有人的力量和感官。他比那些虚有其表的艺术品存在更高的探索价值。他是危险且具有攻击性的,他手里那把刀可以刺穿任何一个人的喉咙,他尖锐的小白牙能够将他的猎物撕成条条碎片。
伴着噼里啪啦的烤肉声,保罗一遍遍在心里描摹神祇的轮廓,从躯干到五官,最后精确到每一根发丝和汗毛。
他发现他头发的颜色算不上顶好:过于红,带种野气,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被海妖附身的天使,或是被毒蛇绞缠的白鸽。
维德什和劳拉醒了,他猜他们是闻到鱼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