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让谢瑾写的那份诏书,自然是不能拿出去给外人看的,太过潦草,也太过不成体统。
所以到头来,还得由他这个皇上亲自誊抄一遍。
裴珩容易晕字,从前诏令能让中书省起草,他便绝不会亲自动手。可今日这封关于鲁家军的诏令,他却不舍得让旁人代劳。
谢瑾看到自己那扭曲浪荡的字迹,耳朵又止不住一阵羞耻发烫,咳了两声,低声指认道:“这应该,是个‘伏’字……”
“那这个呢?”
“前,前锋的前。”谢瑾无奈用手轻碰了碰裴珩,朝齐光的方向看去。
裴珩这才留意到齐光还在:“哦,你方才还说了什么?”
齐光屏息,不耐道:“康太师和谭相一个时辰前来过陵阳殿,应是有前朝之事禀报。可姚公公说皇上有要事在身,便擅自做主先请他们回去了。”
“所以,你是想让朕责罚姚贵?”裴珩听出了他的不满。
殿前司与内府同在御前当差,常有摩擦矛盾,不足为奇。
可怕是齐光此时的不满是冲着姚贵,而是冲裴珩来的。
齐光肃声:“卑职不敢,只是如实禀告皇上,不敢隐瞒。”
裴珩冷笑,搁下了笔,面上陡然添了几分冷肃威严:“姚贵擅自作主,是为了朕考虑;谭相和康太师纵是有什么要紧事,也还会再来。倒是你,齐光——”
齐光暗忍着气,身子微僵。
裴珩掌间多了一绺卷发,似有宣誓主权之嫌:“你从来不算朕的心腹,做不到姚贵那份上,朕也不强求。可你也该顾念你旧主子的处境,往后这种事还多着,在外头该如何说,如何做,你心中该有掂量,不必朕来亲自教你。”
齐光听他这番敲打,胸中郁闷难解,更不愿抬头多看:“是……”
谢瑾听到这,想从中说些周旋安抚的话,就听得裴珩又冷声催促齐光:“还不走么?”
“……卑职告退。”
第61章 策论
一声鹰啸划破了建康诡谲肃杀的天空。
“啪”——
乌兰达鲁一改往日温和, 气得将那信笺重重拍在桌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桌案震碎,也惊得他肩上白鹰扑腾翅膀, 飞出了窗外。
“这位雍帝年轻, 但着实狡诈!”
谯丽照料完胡图赛, 挑帘从里间走出来,姣好的面容也十分凝重:“将军,此次是我铸下大错,若非是我轻信雍帝, 以为他只贪图小情小爱, 两州驻军也不会这么轻易丢了潼城。”
乌兰达鲁叹了口气:“事已至此, 公主还需尽快和胡图赛赶回大都,向大王交代清楚事情原委, 稳定军心。末将则前往支援两州部署, 再迟,恐怕雍军就得攻占云州和端州全境了。”
谯丽鲜红的指甲攥进手心:“将军觉得,两州一战,我们还能否扭转败局?”
乌兰达鲁撑着桌面, 眉头深拧:“这不好说。大雍军队过去二十年都没攻入潼城境内, 就算这次是我军先出了内乱,可要破十万驻军也没那么容易。于震洲的实力不容小觑,如今也只能尽力弥补, 守住两州现有城池。”
谯丽心有不甘,浓密的睫羽覆着狠辣之色:“区区亡国之君, 手下败将,却将我们骗的团团转!这口恶气,本公主咽不下。”
乌兰达鲁正要开口再劝她, 就有婢女弯腰进来通传:“公主,楼下有位雍朝官员求见您,说也想与公主谈一桩合作。”
谯丽怫然作色:“雍人还敢找本公主谈合作?!他们的脸皮未免太厚了!”
婢女的声音小了些:“他说,可以解公主心头之愤,且无需公主费一兵一卒……”
话音正落,那人便走了进来,以清高之姿朝他们行了个礼:“见过谯丽公主,乌兰将军。”
“是你?”
……
有人归心似箭,总想着不务正业,故而这几日早朝散得比以往要早。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裴珩这会儿就已到了弄月阁外。他疾步入阁穿廊,直到那间院外,脚步才有意放慢了下来,也没让人通报。
谢瑾此时正坐在院中编写文稿集子。
秋风习习,吹得他面前的十几本书册齐齐“哗啦”翻动,日光透过书页的缝隙,宛如银河流淌,映照在他白皙清透的脸颊上。
裴珩一路上都是急哄哄的,心中想的尽是下流之事,可一见到这幅如画景致,心就不由跟着静了下来,竟生出了不忍打扰之意。
灵昭这会不在院中。谢瑾也过了片刻才发现他,眉目恬淡:“来了?”
裴珩轻手轻脚走过去,笑着凑过去看:“忙什么呢?”
谢瑾提笔稍顿,望着他会心一笑:“没什么,不过闲来无事,整理一些策论文章而已。”
裴珩拿起一册翻看了几页,难得对这些无趣刻板的文章起了兴致,又问:“皇兄是按什么分的?”
谢瑾翻出一篇目录文章给他:“按史类、兵类、税类、工农类、法理类五大类,择取收录古今以来适合大雍当前国情的治国之策,梳理批注之后,再编成册。”
裴珩仔细看过,饶有兴致跟他讨教起来:“当前大雍的要务是收复中原北上,战事自然是重中之重,其余四类,皇兄觉得如何分主和次呢?”
谢瑾轻声一笑,道出见解:“不分主次,治大国如烹小鲜,战事固然要紧,可其他方方面面皆得落到细处实处,才能免除前线将士的后顾之忧。何况这些策论中所提到的治国经并非只适用一时,哪怕是来日平定中原,皆可为皇上安定北方提供参考。”
裴珩若有所思,又笑着说:“所以,这些集子,是皇兄专门为朕整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