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丽的女声穿过屏风而来,虽不够响亮,甚至还有几许温婉,但足以振聋发聩。
南党中人都知相府中有位知书达理、善作文章的夫人谭瑛,不过碍于身份,她鲜少在外抛头露面。平日各路官员来府中议事,她最多也只是在屏风后旁听。
像今日这般发声,实为少见。
也实因这案子非同寻常,秦焦又在御前说了这般荒唐的言论。
秦焦也知道屏风后的人是丞相夫人。
可这里本来就没有女人的位置。
他一介六品,此时也无需对她一个女人用敬语,直说道:“谢云已然身死多年,清白于他有何用?不如利用好此局,为皇上图谋。若他真是个忠烈,也不枉他生前对大雍的一片赤诚。”
谭瑛不敢苟同:“秦大人此言差矣,清白并非身外物件,又怎可以有无用处来论之?”
“夫人——”
司徒钊这一声极其压迫,不留情面打断谭瑛道:“你先退下,去哄孩儿睡吧。”
屏风后的谭瑛没再说话,站了一会儿,影子也无奈拂去。
司徒钊很快恢复往日的神情,转头对裴珩笑说:“内子无状,让皇上见笑了。”
裴珩往那屏风瞅了一眼:“无妨,谭夫人也是个妙人。”
在座官员又七嘴八舌讲了些朝中无关紧要的事,惹得裴珩眼皮一阵阵发沉。
眼看就要三更,他撑不住,起身要回宫。其他人见状,也忙不迭起身出门相送。
一走到庭院,众人就察觉到今夜东边的夜空似乎亮得有些不大寻常。
抬头一看,距相府十里开外的地方竟蹿出了一条通天火龙!
烈焰熊熊,火光几乎把半个建康城都照得通明。
“这大火是从哪冒出来的?”周围无不瞠目结舌,议论起来。
“看起来像是春乔戏院的方向……”
“那地方哪来的戏院啊,烧着的分明是刑部东衙门——”
裴珩眉头深拧,心想都不对。
戏院和刑部衙门都没有这么高的楼。
糟了!
他心中料想不好,加快脚步往外走。
正好碰上齐光迎面赶过来禀报:“皇上,审刑院半个时辰前走水!其西阁已烧毁了一半!潜火军早已赶到,但人手不够,火势尚未见小。”
“审刑院西阁?这地方平时是用作什么的?!”裴珩着急想确认这一点。
“……正是审刑院藏案宗卷宗的那幢,全是近百年来刑部和审刑院经手所有案件的文卷案牍,至少有上百万件文书,沿街又有不少商铺,所以火一烧起来,便难以控制!”
裴珩忍不住狠狠骂了句脏,是市井泼皮流氓才会讲的地道黑话。
齐光也没听明白,只说:“卑职听凭皇上差遣。”
裴珩忽想起自己白天才答应的“不插手”,硬是放慢了步子,先冷静下来:“立刻抽调殿前司的九成兵力,再让建康府尹领七百城防军,到审刑院与潜火军一同救火。”
“是。”齐光领了命要去办。
裴珩沉肩忍气,还是叫住了他:“这事交给副使办,你先去趟弄月阁。”
第16章 打算
弄月阁的院门有些老旧,轻轻一推便作“嘎吱”声响。
谢瑾睡得浅,听到灵昭又在主动给人开门,心中不免一悸,恍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披了件氅从榻上起身,见来的人是齐光,才暗松了口气。
齐光面容急切,没等进屋,先将审刑院走水告知。
“……殿下,这火来得蹊跷,谢云将军的案宗和卷宗一旦烧毁,那可就麻烦了。”
谢瑾此时也望向了东边暗红色的天。
谢云叛国案当年是震动朝野的大案,家喻户晓,案宗卷宗上记载得本就有失偏颇。
可他为谢云翻案,既走的大雍司法程序,规矩就是死的,认理不认人。天子无从插手干预,案卷少了也不行——否则,卡在审刑院复核这一道上,就无法立案。
齐光见他忧心,带着一丝侥幸说:“西阁的藏卷那么多,未必就能烧到谢云案上。”
“不大可能,”谢云将愁绪藏在淡淡的眉目间,他轻摇头:“几日前建康才下过雪,还未消融,今夜分明是有人蓄意纵火。凶手不惜在建康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也得先确保将那几本烧成灰烬。”
齐光呼吸一重:“放火烧楼,草菅人命,居然只是为了几本册子……此事多半与相府那帮奸贼脱不开关系。”
谢瑾沉默。
朝中不想翻案的人不在少数,可有这般魄力和胆量,敢在朝廷重镇衙门直接放火毁灭证据,也绝非是一般人,短时间内定没那么容易查到线索。
“火场那边的情势如何了?”谢瑾没有再纠结翻案的事,先关心起火情。
“还在扑救,潜龙司和城防军都过去了,皇上了下令,宫中除了几处必要的守卫,调集殿前司其余人全部前往城东救火。”
谢瑾一脸凝重:“可有人伤亡?”
“卑职来之前,听说已死了两个审刑院的簿长,沿街也有十来名百姓受伤。”
“城东那一带的居民多,救人要紧。殿前司是宫中护卫,没怎么救过灾,你是指挥使,此刻得去协助潜龙司调度人手,免得他们忙中生乱。”
齐光迟疑:“那殿下……”
谢瑾看起来并不为烧毁卷宗而多么心痛,只是安抚般地催促齐光:“不打紧,案卷反正都烧了,我这边也没什么可忙的,都等了二十八年,也不差这几日。但人命关天不容有失,你快去吧。”
“……是!”
谢瑾见他欲往前门折回,忽起疑多问了句:“你今夜是从正门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