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驰柔没有放开她,那嫣红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李娇的肩膀,用力,而后更用力。
带着一种言语和思考都无法阐述的恨意,她一双美目空然瞪大,几乎要扎向李娇。
可莫名的,她看懂了她。
抬手,李娇双手环抱住江驰柔,继续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若海妖般惑人心神却也令人心安:“都过去了……你看,你已经成功完成了第一步……”
江驰柔突然哭了。
她为自己悲伤,也为这份迟来的看见而悲伤。
情绪就这样决堤,她双手仍旧死死抓住李娇的肩膀,不肯放手。
二人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势相拥。
隔着万千风霜,又几乎坦然相见。
哗——白锦收起手中的折扇。
江驰柔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放开李娇,她用帕子拭去眼泪,竟还不忘瞪她一眼。
李娇一脸无辜,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
白锦几乎要笑出声来,李娇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脚。
勉强躲开,白锦连连摆手。
江驰柔看着这二人,莫名有些烦躁,往哪主座上一靠,她翘起腿来,又恢复了方才的跋扈模样,冷呵一声:“你们到底同不同意!”
白锦一时没了动作,转身打量她。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蛛网一般向人裹来,盯得人发毛。
江驰柔莫名有些不自在,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江左白氏的家主。
上前一步,白锦用折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灿然一笑:“你的两个条件,我们答应了。”
江驰柔很少这样去直视一个人。
在她受到的教导中,女子是不可以这般看向他人的——这样直接的、坦然的、毫不掩饰的眼神,以及背后所暗含的磅礴的欲念,是不可以的。
我擅长成为一个美丽的观赏物,却不知道如何当一个人。
所以,苦苦思索后,我决定成为一只动物。
在院子里,我偷偷养了一只年幼的母狼。
是一只极其年幼的狼崽子,而它的母亲,据说成了一件雪白的氅领。
堪堪满月的年纪,却已经不愿意吃奶了,只吃生肉,什么肉都吃,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喂给它狼肉,这小东西大概也会吃下去吧。
每次它进食,我就回来旁边看着。
看它那双毛茸茸的小爪子按在骨头上,呲牙,用力撕咬着,将雪白的美丽的绒毛沾满血,而后又自己舔干净。
我时常会想,那身洁白的无暇的纯洁的狼皮,是不是只要沾上了血,就不会再被人觊觎了呢?
再后来,我发现我不用再给它喂生肉了,只要是活的动物,它几乎都能咬死,不出一刻钟,连骨头都不剩。
我身边的人开始怕它了,她们说,它迟早能够吃人。
莫名地,我期待着那一天。
我喂养它,也在喂养着我自己——喂养着那些早早就被我压抑,被我抛弃的我自己。
它日渐强壮,我也日渐饱满。
直到那天,他的鞭子再次挥向我,我却用手抓住了鞭子。
我将我的手想像成狼爪子,死死抓住它,顺着鞭子望去,望见了他那张狰狞的丑面——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咬死他。
我迟早会咬死他的,我确信。
江驰柔自那团黑色中脱身出来。深深看向白锦的眼睛,欣赏着。
那双漆黑一团的眸子里,涌动着复杂深邃而美丽动人的欲望。
一滴泪从她脸庞滑落。
她没有眨眼,一双苍白的美目徒然地睁着,费力而痛苦地凝望着白锦的眸。
细细勾勒其中的每一抹起伏与沟壑,江驰柔眼中的泪水愈发饱满又愈发荒芜。
她的双眸被泪水填满,却也有许多别的所谓不合时宜的东西在悄然生长。
在泪水的滋养下,它们在暗处蓬勃地跳动,喷薄欲出。
就在这时,一双冰冷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极好地缓解了她眼睛的酸痛:“别看了。”
江驰柔听见了一声叹息,很轻很轻,像是一抹雪絮,一缕轻云。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李娇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悄然滑入耳廓。
那声叹息就这样飘然落在她心间,淡淡化开了。
化作一粒尘,一抹灰,一片月。
江驰柔默然,掀开了自己的衣袖。
手腕上,伤痕遍布,像一只只蠕动的肉虫。
不知怎样的血泪能够将其喂饱。
李娇静静看着,双手握拳,没有说话。
江驰柔木然开口道:“在知道我有了身孕后,他才有些日子没打我了。”
说起这件事,她似乎并不悲伤,准确来说,是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似乎所有的血泪早已流干,流尽——只余一棵枯木,与满地冰冷的尖叫的寒霜。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道:“他说,若是我没法诞下男儿,为王氏传宗接代,他就将外室接回来。”
“他骗了我,他不仅有外室,还有私生子。起初还要遮掩几分,后来干脆装都不装了。”
“他王氏是高门大户,往家里的信寄了一封又一封,父亲只叫我忍耐。”
“你们是不会懂的。”她眼神嘲讽望着眼前两人,目光空空的,又似乎只是看向了自己。
双手紧紧握成拳,她咬牙切齿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求了……我只想要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语毕,她凄然一笑,一滴泪挂在眼角,将落未落。
“你们是不会懂的……”
她呢喃道,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越说越小声,像一地渐渐枯冷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