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老身也是一介女流,作为如姐儿的母亲,老身——说不说得上话啊?”
第60章 妪,母也,养育也。
深秋时节,满是肃杀之气,悄然爬上树叶,攀上青天,将人在狂风中卷了又卷,饱含深情又毫不留情。
妄图留下点什么,也确实留下了。
人,大概就是在年复一年的,秋风的打磨中老去的吧。
李娇望着漫天黄叶翻飞,突然想起一句古话:有动于中,必摇其精。
她想起了大月的秋天。
深秋的天空高远而深邃,总给人一种离月亮更近的错觉。
大月的女儿们会在中秋的月圆之夜拜月。母皇说,女儿们拜的不是月,是自己。
女儿就是自己的神佛。
咚——那是一声近乎金石之声的重响,将李娇从明月拉回到地面。
程淑慧将手中的长杖在地上重重一砸,镇定自若地望向王氏众人。
王十三颇有几分不情愿地向她行礼:“晚生拜见程伯母。”
“王十三郎这礼……老身可受不起!”又将手中的长杖狠狠砸了几下,她胸口猛烈起伏,似是情绪即将失控。一只手死死指向王十三,程淑慧眼含泪光,瞪向他。
“啊?”那王十三只是傻愣愣站在那,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手中长杖用力一扔,程淑慧熟练地向李妙妙倒去,被她稳稳接住。
“王十三将叔母气昏过去啦!”李妙妙不忘添油加醋,语气浮夸道。
“程夫人若是身体抱恙,提亲之事亦可择日再议,我等就先行告退了!”眼看事态不对,那老仆显然比王十**应快,拉着王十三就想告退。
“慢着!”程淑慧又极其合时宜地醒了过来,这一声吼得中气十足,呵得王氏众人一时间不敢再有动作。
“你们这哪里是要来提亲!你们这分明是要我的命!分明是要逼我去死!”一段话说得是声泪俱下,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李妙妙极其配合地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叔母切莫自伤,万以身体为念……”
那老仆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幽幽道:“程夫人这话……小人就有些不明白了。李氏族女众多,难道李氏每嫁一个女儿,您就要——”
“大胆!无知竖子!怎敢在这大放厥词!”不待他说完,李娇就毫不客气打断他。
她上前一步,还想要说些什么,被程淑慧悄悄按住。李娇努力压下勾起的嘴角,识相地后退一步,只听程淑慧继续发力:“她先父生前为流寇劫杀,死不瞑目啊!”
她似乎真的伤心欲绝,倒在李妙妙身上痛哭,过了片刻才有力气继续道:
“葬礼上,我本想随其先父去了,是我的如姐儿!她自去钗环,立誓终身不嫁,要在家侍奉我,告慰她先父在天之灵!”
说到这,她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似乎是伤心得要昏了过去。
抓起身旁的方柱杖,程淑慧强撑着站起来,情绪激动,她高声道:
“而今,莫要说别的,如姐儿连孝期都未满,你们就上门来提亲!你们究竟安得是什么贼心!”
语罢她死死盯着王十三,厉声质问:“你们这哪里是提亲?分明就是逼我去死!”
说到这,她颤颤巍巍指向他,声泪俱下,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我死了,她也不用你王氏来提亲!她一个孤女,你王氏可是帝京顶顶显赫的门阀,直接一盏轿子抬进门就是得了!”
“这般看,倒是老身挡了贵府的道了!”
语罢她就作势想要撞向身旁的柱子,李妙妙一把揽下她:“叔母啊——”
哭嚎声渐起却不见眼泪,只听她继续道:“叔母!三妹妹孝心至诚,感召天地,您若失这样去了,她定然是不会独活得啊!”
二人对视一眼,李妙妙眼中笑意一时竟有些忍不住,连忙以帕掩面。
还是程淑慧道行更深,她抱着李妙妙,泣涕如雨,哀声震天:“啊——妙姐儿啊——我如姐儿他爹尸骨未寒啊——他们就要来逼死我们——好苦的命啊——”
王十三哪里见过这场面,傻傻站在那,嘴巴张了又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四顾茫然,他不知所措,他没头没脑。
“提亲?谁说要提亲?”那老仆又站了出来,程淑慧暗暗撇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他讨个生活也不容易。
这大概是他脑子转得最快的一次,只听他用最大的声音,愤愤道:“李氏三娘,孝心感天!我家公子此次前来,就是受三娘孝心所召,想要与贵府的三娘子结拜为义兄妹啊!”
说完还不忘用力推王十三一把。
“啊?”王十三被他一把推到了众人之前,两眼慢慢聚神,他这才恍然大悟:
“啊!是啊是啊!《诗》曰:孝子无类,永锡尔类。小子正是受贵府三娘子的孝心所召,想要与其结为义兄妹!义母在上,还请受小子一拜!”说完便向着程淑慧行大礼。
李妙妙没忍住笑出声,一下钻到程淑慧怀里假哭掩去笑声。
李娇功力就要强上几分,强压下嘴角,扶着程淑慧,忍笑道:“忧伤肺,怒伤肝,叔母今日恐怕无力待客了,这位王氏的义子,还请回吧。”
柔光洒落在程淑慧的华发上,将其点染得柔软而金黄,是极其熨贴的颜色,让李妙妙想起了儿时那块鹅黄的软被。
王氏的人蔫蔫地走了,像是战败的公狗,垂头丧气的。
程淑慧转身,看着李妙妙,难得沉默。
方才还得理不饶人的她此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妙妙上前一步,主动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