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地,执着地,她一字一句道:“我听说……在……很远很远的北边……有个北海……”
她抬手,最后用指尖轻轻触了触那束光,整个人变得平和而轻盈,像破茧而出的蝴蝶。
“把我洒进海里吧……”语毕,她的手重重垂下。
花落了。
这里是帝京。
站在这,往南走一万里是群山,往北走一万里是大海。
可她却永远停在了这。
李娇无知无觉地抱住三娘,一双眼死死瞪着。
瞪向虚空,瞪向那些来索命的无常。
阳光像琉璃针一样,泠泠落下,发出轻响。
阳光里满是腐朽的味道。
抬头,太阳像是一粒血,黏在天上,发出灼灼的冷光,鬼气森然。
李娇向后倒下,失去了知觉。
翌日。
萧离一大早就带着阮三娘的骨灰出发了。
一路向北,去寻找传说中的北海。
她知道,三娘只是想给她找点事做。
三娘始终是最了解她的人。
这确实,像钉子一样,把她钉在了这人间。
可有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去想。
如果三娘知道活着这么痛苦,还会想要她活下去吗?
她不敢多想,只敢一路向北。
苦痛给予她的人生前所未有的养料。
她从未如此痛苦,却也从未如此生动,如此鲜活。
她痛苦而生机勃勃地活在这人间。
而李娇呢?
怀着某种难以言述的不甘,她想要给三娘立一个衣冠冢。
可当她抱着墓碑的那一刻,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该写什么呢。
阮念儿?阮三娘?
一个是来自母父的诅咒,一个是苦难的序章。
想了很久,急得出汗,还是想不出来。
抱着墓碑,她急得痛哭流涕,发出悲愤的哭嚎。
起身,狠狠将墓碑摔烂,她扔下笔。
这世间再也没有能框住你的事物了。
哪怕是墓碑也不行。
第35章 妖,妍也,美好也。
李娇只是默默躺在那个土堆旁,什么也不去想。
这是阮三娘的衣冠冢。
白云大块大块,流驰若野马。
树冠是极其浓艳的绿色,似伞又似花。
这才惊觉,夏已经深了。
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李娇也不愿意醒着,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旁多个人。
是宋稚。
李娇连动都没动,抬手遮住天光,她有气无力问道:“来取我的命?”
确实没什么好防备的,她要想动手,自己早就没命了。
“呵。”宋稚冷哼一声,目光一转,眼中满是不屑:“你的命可值钱了,我要来看看,防止你给作没了。”
靠近李娇,宋稚的眼眸若稚孩般纯粹——一片纯粹的黑。
按了按李娇尚未愈合的伤口,她狠狠发力,认真道:“你要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
李娇从未见过那般黑的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吸进去,而后再也出不来。
死水?枯井?不。这些都不足以形容她。
她漆黑的双眸,像所有星子集体自杀后的夜空,带着一场空前的流星雨后的空寂,以及——绝望凝结的期冀。
黑夜总是喜欢用光去宣誓它的永恒。
想到这,李娇自己都觉得恐怖。
绝望中长出的希望,会给多少人带去绝望呢?
清风拂过,李娇不再去凝视那深渊,手指轻轻扶住一株野花,她似是随口道:“你信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偿命。”
宋稚当然相信,并对此感到无比期待。
从很早开始,她就在期待这一天。
或者说,几乎从生命的起点开始,她就在期待一场盛大而不朽的死亡。
想到这,宋稚眯眯眼,心情很好。
粲然一笑,她柔声道:“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你有在荒野里生存过吗?
我有。
为了活下去,我设陷阱抓住了一头野猪。
人,多么狡猾的动物啊。
在抓住它后,我们有过短暂的对视。
它垂死挣扎,我不为所动。
它张牙舞爪,我四肢软弱。
我看懂了它的眼睛,或许因为我也是动物吧。
我们谁也没做错什么,我们都只是为了活着。
可造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将我们放在了对立面——像两个棋子。
我们生来就被放置在了这世间。
它的四肢被我固定,它只能狠狠瞪着我。
你有和荒野中的动物对视过吗。
它们的眼睛,比人的要干净许多。
我见到了此生见过的最纯粹的愤怒。
多么美丽,多么纯粹的眼睛啊。
我把它们生吞了下去。
我拒绝任何事物去破坏它的干净。
我看懂了它的诘问,但我无法回答它。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我也是猪,或许我们会是朋友。
可我不是。
我是一个人。一个狡猾的人。
在吃下它的那一刻,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被这样吃掉就好了。
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期待着那一天。
期待属于我的救赎。
不知想要了什么,宋稚发出尖锐的笑声,好似阳光刺破坚冰。
李娇看了她一眼,确信她就是个疯子。
宋稚一直觉得,她们是一样的人。
为什么不成为疯子呢?成为疯子就不会痛苦了。
“不要让我等太久哦。”宋稚再次强调,而后消失不见。
回到国子监已经是下午了。
推门进去,屋里竟然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