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脑中一片空白,竟也一时忘记了这条小径会通向何地。
路的尽头是一间屋子,没力气思索,她推门而入,首先是一阵清幽的檀木香。
那双悲悯的眼眸垂照那道瘦弱的身影,李*娇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于神像之下低头,像尘埃中长出的一抹叶。
这是一座神龛。
“这……供奉的是……”有一道怔怔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娲皇圣母。”无意识地回答,声音飘忽下坠后李娇才意识到什么。
可她却依旧不敢转身,怕惊扰了这一场幻梦,指尖冷得发白,似乎连身体里的血都凝滞不前。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就在这时,一双手轻轻抚上李娇的肩,耳畔是那道熟悉的声音,空灵动听,宛若救赎:“做什么呢?”
剑掉落到地上,李娇转身抱住身后之人,一言不发。
她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尽管她也不想去分清楚。
姚月转过身,认真看着李娇,她的眼睛明丽而澄澈,像是裹上了蜜糖的星星,甜得有些发腻。
她仿佛无所不知,又仿佛一无所知。李娇看不清。
“做噩梦啦?”姚月的声音似乎也裹上了金粉,闪着微光划入耳廓,不是很熨贴的触感,却实在是迷人心窍。
李娇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点点头,轻声回应道:“嗯。”
其实李娇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爱实在是一种会让人变得软弱无能的东西。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人。这是她与命运的第一次交锋,也是头一回愿意去相信神佛——她看见了天道的存在,看见了“道”从每个人身上奔流而过。可在很多时候,“看见”是一种苍白无力的动作,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穷途见道。
可是啊,看见了,又如何?
上一世,她是众人口中的“天命之人”。她从未与宿命交过手,从未得到也从未失去过什么。
可这一回不同,她变得谦卑,变得虔诚,也变得软弱。她开始信命,信神,信因果。
多少个不得入眠的午夜,她恳请娲皇大尊让她能够与爱人在梦中重逢。
像是被狂风揉碎的月光,她依旧明亮却满是细碎的裂痕——那是风穿过的地方,也是爱恨奔涌的巨河。
甚至,在那天,在再次见到姚月的那一瞬间,李娇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爱她更多几分还是恨她更多几分。
情、欲、爱、贪、嗔、痴……还有许多比这更浓烈更深邃也更难以辨析的东西,狂风般地呼啸,烈火般灼烧,石浆般涌流,浓浓杂杂地,狼狈不堪地混在一起,深沉,也狰狞。
像是被利斧砍下又尖叫着愈合的血肉,肉粉色的疤痕狂暴地呐喊着,不愿睡去。
像野草,巨蟒,枯树,寒鸦,像消瘦的月色滚烫地奔涌,像疲倦的日华力竭后坠落,一切都斑驳腐朽却生机腾腾,分不清是在流血还是在狂笑。
她是天子也是凡人,在狂奔也在坠落,像清醒也像沉沦。她是最高明的愚人,最愚钝的智者,是这世间最爱姚月的人,也是这世间最恨姚月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的?”姚月似乎从这尊神像后窥见了什么,脸上挂着故作轻松的空茫的浅笑,她紧紧抱住李娇,却好似抱住了一段残旧的月,没什么生气。
仿佛只要再用力一分,怀中的人就会随着一阵枯朽的响声化作碎片,满地狼藉。
“不久前。”李娇轻声回应着她,眼神空洞,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像深夜的枯井。
“嗯。”仓促的回应掩饰着哽咽声,颇有几分慌乱的意味。
顿了顿,只听李娇继续道:“准确说,是在找不到你之后。”
“以后不信了。”李娇轻拍着姚月的背,低声道,带着几分安抚的口吻。
姚月慌乱地点头,来不及去细想她话中的意思。极力平复的情绪忽然决堤,眼泪早已打湿了衣襟,她狼狈地将脸埋在李娇肩上,泣不成声。
李娇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在姚月耳畔喃喃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莫名地,变成了李娇在安慰姚月。
“以后不信了。”李娇低声重复道,一字一字地,很是认真。
“从今以后,我只信仰你。”
你是我最愚不可及的痴念,是我最深信不疑的理想。
日光在空中炸出一道道光痕,深深自窗边刻进来,划破了眼帘,留下一道道光怪陆离的裂隙。
裂隙里保藏着眼泪,鲜血,与尚未风干的残梦。
第98章 娀,持戎相见,助也。
残月被漂得泛白,是如薄纸一般的月色,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黯淡的寒霜打落。浓云滚滚自天边砍来,不留情面。
宫门之外,李娇持刀而立,任凭华夜在身上幽幽荡过。
厚重的宫门紧闭,拦住人的去路,它只是沉默着兀自沉默,不知碾碎了几多挣扎与呜咽。
眼前这条被拦住的、看不见的道路,将会直直通向帝国的心脏,权力的顶峰。
而此时此刻,那座华朽而绮丽的宫殿显得有几分落寞。宫人都被屏退了,灯火阑珊间,有一位身着绛紫锦袍的女子手持烛灯,无言静立。
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的鎏金烛树在点点疏落的飘风下乍暗乍明,明与暗吞噬着彼此又孕育着彼此,在坍塌与重构之上,她就这般安然而坦荡地静立在一切的交汇处。
颇有几分困惑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姚衍的面上难得出现如此直白易懂的表情,好似稚童,明媚浅白间有一股淡淡的郁气,如烟水般萦绕。